尘世万物皆是如此。鱼悠哉悠哉哎,却上不了岸;鸟自由自在呀,却没有个好好的落脚之地。
他又凭什么,超脱在尘世之外呢?
徐青慢慢地走在街上,他没有向家那儿去,反而出了城中,折向东市。
其实很多人不理解,为什么要将酒楼最高的那一层,建造得金碧辉煌,连一张最普普通通的椅子,都要用上品的红木,外边还包了金边,或者一双筷子,也是染了银花的,尾端有一颗发亮的珠子……得胜酒坊的第四层打造的奢华离谱,吃一顿饭所花费的银钱几乎是下面三层的十倍!
当这得胜酒坊刚开张的时候,大多数的人都笃定没有人会到第四层去,因为那上面的酒菜和下面三层的并没有什么不同,而下面又坐不满,为什么要上去吃?花如许多的冤枉钱呢?
而到了后来,在得胜酒坊的第四层,最高的这一楼里客人反而是最多的。
只因这个世界上的人,不论男女老少,总想与众不同,哪怕为此多花十倍的钱!
徐青来到第四层,他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他要找的人,就坐在此间喝酒。
这是一名年轻的男子,坐在靠着南边最好的位置。桌子上摆满了美味佳肴,地上堆了几只酒坛。
东边也是一桌差不多的酒菜,坐了五名男子传杯弄盏,场面看着热闹无比。
偏偏南边这一桌边上只坐了他一个人。但这名年轻男子给人的感觉,却是个绝不会孤独的人。
他一个人吃着五个人所需要的酒菜,可是一点也不给人铺张浪费的感觉。
好似他本来就该如此。
有些人,生来就比别人尊贵,他便是这样一个人。
所以,徐青见到这个场面并不奇怪。
他坐下来,挡住对方推过来的酒杯,说道:“我不想喝酒。”
“为什么不喝?”这人已经喝出了酒兴,颇为不喜地盯着他。
“六名师兄弟遭难,现在喝酒,对逝者不敬。”
“笑话,死都死了,什么感觉也没有,谁管你喝不喝酒?别惺惺作态!”
徐青默运内功,对方吃不住他的内劲,酒杯被推了回去。
“杜师弟,为人处世,在于不以无人而不芳;更勿论,‘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这是掌门师伯常挂在嘴边的警世之言。”
年轻男子拼了一身的内劲,亦是抵挡不住,整张脸都涨得发红,额头汗珠也流了下来。
江湖中人,武功高低,动手之后多少有个心理,这人偏偏还要强项抵挡,不知好坏。
徐青也不让他,一直抵着,等他浑身发抖,力穷才松手——“啪”酒杯碎裂,落了一地。
“对于六位师兄弟与那些江湖人的伤处,你有什么看法?”
徐青这么问是有用意的,这人是他的同门师弟,姓杜名尝胆。他还有一个身份,便是太乙剑派掌门之独子,身份非同小可,他不能随意辱之,压他,只为让他收一收浑身上下那高调放肆的纨绔之气。可压过之后,还是需要拉拢的,在江湖中,最可靠的便是同门之人。
“我能有什么看法?”杜尝胆想也不想就说。
“当初徐青在山上学艺,整个剑派长老与尊上都言称你是山门中眼光最独到之人。所以我想请教你是如何看的。”徐青毫不犹豫加了一记奉承,他是江湖日久,能高能伏之人,这一点交际自是无碍。
“杀他们的是一个人,至少二十年以上的内功修为,剑法凌厉,招式杂乱看不出根脚。”杜尝胆受用得很,可实际说出口的却没有多大用处。
稍有些眼里的都能看出来,徐青不为所动,问道:“你估计是什么人干的?”
杜尝胆没好气地说:“我怎么知道?”
“此人不找出来,你可能会有危险。”
杜尝胆道:“我隐姓埋名,独自先到了长安,除了你,又有谁会知道?”
“在河东,身边都是朋友,可是到了关中,满目皆是旧敌!”徐青看他不甚重视的模样,不由得心情沉重,叹息着说,“当年宋人打过来的时候,我们太乙剑派是跟着前敌总指挥杨老令公一起冲杀在最前线的,就是北汉国主投降了,我们还在打,四面八方都是宋兵,我们还在打!号称北宋剑法第一的尚至道长,被四位祖长老的四象剑阵给活活消磨,此战之后,宋地的江湖中人把我们剑派视为大敌!这么多年,无数前辈的经营走动,才有今天的局面……”
杜尝胆丝毫不理睬徐青这番声情并茂的言语,高声喊来小二,丢下银票,自顾自走下楼。
徐青跟着他,不一会儿就来到一家勾栏院外。
见杜尝胆要跨入里面,徐青终是忍无可忍,一把拉住,低声说道:“杜师弟,你要花天酒地,做师兄的不该管你,但是同门兄弟昨日方才惨死在长安,是何人下手?是针对师门,还是针对这次的安排?都是该着紧的地方,你既然负责此次来长安的一应事宜,便该先办好事情,再寻欢作乐!”
杜尝胆猛地甩开徐青的拉扯,愤怒地说道:“查得到吗?你也知道自己的门派曾经的辉煌历史!在这里的江湖,这里的官场,他们的眼中是个什么模样!忒多事情!你叫我们来长安做什么?想通过你那舅舅的关系布局开封?你可知我爹有多想找那位报仇?当年姓赵的把整个河东杀的血流成河,还不够吗?是,当年的四象剑阵,就算剑法第一的尚至也杀得,可那四位祖长老呢?不也被关中的江湖人给杀了?好不容易天下太平了,能不能别老想着以前的那些仇?门里就这么些人了,都拼完了才罢休吗?”
徐青不为所动,只冷静地说:“身受师门多年栽培,尊长苦心教导,除非师长掌门俱都说不报仇了,不然徐青哪里能罢休?”
“行,你去办吧,反正我已经传书回去,请父亲大人定夺……估计些许日子,几位长老就会下山,赶来长安。等他们来了,我哪里还有机会玩乐?所以,你别挡我!”杜尝胆推开他,向院子里走去。
徐青看着他走入灯火摇曳的温柔乡里,心间不觉涌现愤怒与悲哀。怒这个掌门之子的不争,哀自己命运的无奈。
他隐隐约约地有了预感,或许将来,要背负的,是太乙剑派与那座被毁灭了的晋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