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外城与内城临近的地方有个非常出名的棺材铺。
出名是因为这个棺材铺的老板刚开张的时候请周边的邻里吃了顿好的,当时整条街人山人海,热闹非凡,过了许多年当时参与过的人还都忘不了那一天所发生的事情。
只不过,随着岁月逝去,当时来的客人,都身不由己地躺进了他做的棺材里面——倒是都赚回来了。
这棺材铺的名字,叫“不占”。也不知是不是嘲笑那些想占便宜的人……
偏偏铺子老板是个好朋友的,隔些日子就想请人喝酒聚会,后来没人理他,干脆养了一只狗,整日跟狗作乐,日子久了,不占里面,就只有一个老头,和一条老狗。
叶云生来的时候,这老头正跟老狗喝酒,喝得糊里糊涂的,跟叶云生说:“里面新打制的七口棺材,用料结实,客人随便看了。”
他看了会儿,挑好了,外边又走进来一个胖子,想叫老头给个好点的棺材。
老头还是跟之前一样,把对叶云生说的话重说了一遍。
叫客人自己挑,就是不愿搭理,不热情,再加上喝着酒,无疑是怠慢了。
胖子刚死了爹,心里丧,脾气就不好了,骂道:“老王八,我又不做棺材,如何认得结不结实,好与不好?”
老头喝到了神仙一般的逍遥自在,哪里有空跟这胖子斗气,随口应付:“都一样,买一个回去就是。”
吵架先分两样人,一样女,一样男——女人没完没了不管对手,男人最怕的是骂不还口。胖子没个奈何,嘟囔着:“天底下哪里有你这样营生的?”
老头眯着眼,摸了摸老狗的脖子,笑着说:“年轻人不了解呀,天底下有两种营生最不计较,不怕糟蹋,银钱自来。”
“胡吹!你倒给我说说,是哪两种营生?”
“怎是胡吹?你可听好了,先一个是产婆,她若不高兴了,你得哄着求着,将人接到家中,保母子平安;后一个就是老头子这种卖棺材的,不用吆喝,时辰到了,客人自来,抬了回去,换个体面!”
胖子说不过老头,转身就跑了出去,可才一会儿工夫,就被他老娘打了回来,乖乖跟老头认了错,请人抬了一口棺材走。
叶云生拉着拖车,进了自家院子,将棺材先放到空地上,再独自背进屋子里。
他给阿谭擦拭了身子,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仔细地打扮了一番,才放入到棺材中。
犹豫了一会儿,他轻轻地合上了棺材盖。
楚客行知道消息后已经赶来,身上的伤在老李的调理下,好了许多。
硬梆梆的铁汉子,也不懂得如何安慰,只有不言语,坐在了院子里,可大枪却在脚边上。
云五靖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只陈色的酒葫芦,抱在怀里,一副事不关己,无所作为的模样,见叶云生在院中站定,问他:“怎么样,是先报仇,还是先将阿谭入土为安?”
叶云生抬头望了眼天色,同时把苍白的脸庞放在了光照里,说道:“我要先报仇。”
…………
今日这长安的天气格外的好,阳光普照,软绵绵的,是个睡长觉的好日子。
人在外边的时间久一些,整个身子便暖烘烘的。
无风,这些儿暖意就一直在身上,许久也不散。
街上行人皆漫步,不见快马向城中。
红豆第一次来到长安,便是在这样一个美好的日子里,宁小四和王小君陪着,三者骑马至城门外停下,俱都下了马,过城门,走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到了东市。
不同于久在长安的宁小四,王小君见着东市里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有些疑惑地问:“听人说长安城残破,不曾想今日亲眼所见,竟有如此繁华!那酒坊居然有四层之高,真是叹为观止!”
宁小四笑了笑,说道:“毕竟是天下名城,盛唐之都,便是几度战火,也非一般城镇可比。”
三人走得不快,一路慢慢地逛过去,红豆显得有些沉默。
过了东市,有数名男子靠近与宁小四言说几句,都是宁家之人。
“王少侠有伤在身,不如与我几位兄弟先去家中稍作休息?”
王小君看了一眼红豆,她从临近长安城开始,一路上神色便有些紧张,心思不宁。他深知红豆必然要先去找那位救命恩人,心心念念,这么多年,曾经的小女孩长成了俏丽的娇娘,既然到了门口,哪里还会转一个弯过门不入?
其实,王小君也想跟着一起去。江湖上,说杀几十上百的大有人在,但多是传闻吹捧,真有一个就在身边,他自是想见识一番。毕竟就连他爷爷黄河归魂剑王平,也不曾听起有一次杀过这许多的。
他也与红豆一般称呼宁小四,说道:“小四哥,这点伤不碍事,便让我陪着红豆一起去拜见那位前辈可好?”
宁小四正要答应,就见红豆嗔怒起来:“我自去见叶大哥,你们都要跟着做什么?当我还是个小孩吗?”
有些姑娘发脾气不仅不会让人觉得讨厌,反而十分可爱,王小君强忍着笑意,哄她道:“叶前辈必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大侠士,我也是听你说过之后,心下一直仰慕,既然跟你来了长安,哪有不去拜见的道理呢!”
宁小四敛起笑意,不无忧心地说:“叶大哥近来多有艰难困顿,据闻方大侠贤伉俪惨死,嫂嫂受了九难恶僧的惊扰,重病难治刚过世……就怕他急着找上魏显等人寻仇,等会儿相见,无论如何都要冷静一些,戒急戒躁。”
红豆说道:“若要我袖手旁观绝无可能,小四哥,你定要帮帮叶大哥!”
王小君在她身边说道:“我有一人一剑,愿为叶前辈出死力!”
红豆听了心里高兴,冲他甜甜地笑了一笑。
王小君在孤老村为红豆死战不退,甚至宁愿牺牲自己也要救下红豆,此等心性自是让宁小四高看的,但男女相处,旁人最好莫要多言,他自不会妄加评述,只是对红豆交待道:“原本可以和叶大哥好好商量,但现在他家中多了一人,等会儿若是谈及之后的事情,千万要注意那人的反应,不要激起了他的性子。”
红豆奇怪地问道:“这人是谁?”
云五靖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面,闭着眼睛晒着太阳。
叶云生有些无奈地说道:“这次回来,我感觉你的变化很大。换成以前,我说要去报仇,你肯定第一时间冲出去了。”
云五靖将肚子上的酒葫芦移到嘴边,倾斜出一个微小的角度,倒了一丝酒进嘴里。
“年纪大了,哪里能像以往?不说老胳膊老腿的,也怕有个伤残,就是你们这些老朋友啊,跟酒葫芦里的酒似的,说没就没了,连个回味的机会都不给我……总该变了吧?”
他喝的少,却不慢,几句话的工夫,酒葫芦原本倾斜的角度就高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