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你,要么不动,动起来就不管不顾了!外边街上那么多的捕快差役,都盯着这个小院子,你还想大白天冲到人家府上报仇?莫不是想要我的名号了?”
这时,江瘦花带着阿雨从街上玩了回到院子里,问:“我还不知道云大哥的名号,给他合适吗?”
叶云生说道:“老云这‘无法无天’的名号神鬼厌弃,除他之外,谁能承受得起!”
江瘦花见到了屋子里的棺材,再去看身边的阿雨,孩子正在哭,她便什么也不想理会,只牵着阿雨的手,走到老槐树下面,找了个凳子坐下,将阿雨抱在腿上。
从门框斜照进去的阳光,与放在地上的棺材隔了一掌之地。这副棺材在向里面缓缓漂动的浮尘里,暗沉的木质表面流动着淡淡的光泽。
不阴森,却也不明媚。
棺材里面躺着一位面对命运无比柔顺的女子。她生前最大的愿望,是一家人平平安安,男人不再练剑,多攒些钱——这样的愿望真是一点儿也不奢侈。
棺材外边站着的男人,却再也不肯对着命运卑躬屈膝,或许他匍匐得太久,挺起身来还有些不甚习惯。
他方才刚打定了主意,只这么会儿,就被打消了;有云五靖的阻拦,也有阿雨的回来,但最主要的是,他知道自己只是个‘人间无用’。
云五靖提着酒葫芦,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仍旧是一副懒洋洋的、睡不醒的模样。
“我去打点酒,回头吃了饭,咱们再好好商议。”
楚客行提着大枪也离开了坐凳。
叶云生笑了笑,看着云五靖的背影,淡淡地说道:“老云,你这是去打酒呢,还是去打人呢?你前面说什么来着?年纪大了?老胳膊老腿的也怕有个伤残?”
云五靖回头瞪着他,怒道:“那你给我打酒去!”
叶云生点了点头,拿了他的酒葫芦,就出了院子。
他在外边,回头看老云,“不担心我杀过去?”
云五靖笑骂道:“衰事,我有啥好担心你的?就这么一路杀过去,听到响动,我与小楚准能追上你!”
叶云生苦笑着道:“老云,我啊……真羡慕以前的自己,一想到去找魏显等若杀官造反,心里顿觉慌张不安!也分不清到底是我怕死呢,还是怕牵连阿雨呢?”
云五靖看着好兄弟如此落魄,铁石一般的心肠也软了下来,道:“也不用分辨,终归都是怕。怕的话,就在家里呆着。”
大抵气血方刚的少年郎是听不得别人说他怕的。尤其是在江湖中的少年郎,听了这样的话,动辄拔剑相向。
这些年平平静静地过着日子,别的没有学到。
“怕”,却是学会了。
忍受过……面对九难的咄咄逼人,委曲求全;面对听海的设计强迫,几度想要出手,最终还是忍下来了。甚至是看到子墨的尸体,躺在那狭小的车厢里,与记忆中的音容相对,害死他的人便坐在身边!一生所爱的晴子,就这么灰飞烟灭,消失于尘世。
如果不是因为怕,那天他已经死在了九难的剑下。
便是如此忍让,他的家还是破了——残碎不堪。
阿谭的离去,让他的怕像落入黑暗无边的洞穴,在深邃的潜意识空间中不停地坠落。
女儿阿雨已经没有了娘亲,难道还要再失去他这个父亲?
原本打算等阿谭身子好一些,送她与女儿回娘家,到时候,哪怕他死了,妻子女儿至少还有个着落。可现在呢?
我若是死了,阿雨就无依无靠了呀!
但是心里的恨啊,从子墨到晴子,最后将阿谭放入那冰冷的棺材中,这恨啊,岂是亲情的眷恋能够遮挡的?
叶云生站了片刻,摇晃着手里的酒葫芦,说道:“还是打酒容易呢……”
有些事,怕,也是要做的。
…………
小四站在巷子口,对红豆说道:“就是里面了。”
尽管在脑海中想过无数次和叶大哥相遇的场景,但是真的就在眼前了,她却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小四哥,你说,叶大哥会不会不认识我啦?”
小四笑着说道:“怎么会!”
王小君一路跟来虽然不明白红豆的心情,但知道她非常在乎这位大哥。
“叶前辈若是见了小四哥,怕是能够猜到你的身份。”
小四点头看着红豆,“要我们一起进去吗?”
“不要!”红豆转身伸开双臂,拦住两者,一步一步后退,说,“我才不要你破坏这份惊喜呢!”
衣袍下摆绣着的丁香花,一朵一朵便似开在路上,蜿蜒向前,徐徐香近。红色的披风抖动着,在不知何处卷进来的风里,像波浪般的起伏。
她独自走入小巷,里面的路细窄、曲折,她一间一间屋门瞧过去,就见迎面走来一名将近中年的男子,满头华发,一身灰白的破袍子,神容憔悴,平静里有股莫名的沉重,手里拎着一只陈色的酒葫芦。这葫芦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暗沉的红色,老旧,落拓。
她与这男人的步调都不快,慢慢的遇见,慢慢的擦身而过。
这期间,她心里还在想着:我长大了,你可不要认不出我呀!
然后,她就听见身后的人喊道:“小鼻涕?”
泪水一瞬间就淌了下来。
原来,是我认不出你了呀,哥哥!!
她回过头看去,叶云生正侧着身子,怔怔地望着她,“你都这么大了呀……”
这个时候,子墨那句遗言,再一次回荡在他的心间:岁月不堪数,故人不知处,最是人间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