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事后在林星河的安排下,他们会被村里人好生照看,但以往不管啸天多苦多累,只要遇见他们,便会和他们嬉闹一番。
只是这次,啸天面朝他们一笑,却未曾止步。
再一日高炉明火,铁器声声刺耳,炎热阵阵灼人。
这间铁匠铺占地不大,却是粮物劳作,家庭用度,出海渔具的唯一出处。
作为林家庄的运作中枢,林星河时常造访林家铁匠铺,而立志要接下父亲重担打理村子的啸天自是时常来到此处,学习如何选材,如何捶打,几分火候,何时用水,方方面面,面面俱到。
而今日,啸天负责的炉火,要么火光冲天,要么焰火淡淡。
负责打铁的长辈见此,没有作声,而是转头看向铁铺的当家人,林家庄打铁手艺最为出色的老人林铁山,林铁山则是轻轻摇头,示意他们继续。
林家庄村子外一处桃花林,啸天经常嬉戏玩闹的地方。
以往每次站在这个地方,眺望林家庄,啸天总是幸福非常,因为那里是自己热爱的故土,那里有自己最爱的亲人。
远远眺望林家庄,村民们不是修理房屋,就是积极劳作。
不过此刻,与之形成对比的,却是啸天孤独的坐在桃花林,没有了以往的开心与笑容,心事重重。
一连数日,啸天截然巨变,六神似无主,六魄似无魂。
该去的地方都会去,该做的事情都会做,只是人在心不在,身至又如何?
村里其他人都以为啸天因为那次受伤,导致心情低迷,可林家众人却知其中原由。
看着从小在自己眼皮底下长大的孩子变成这般模样,他们如何不伤心,却没人去安慰啸天,不是不关心,而是关心则乱,他们害怕啸天追问名贝一事,他们只能寄希望于时间,希望时间能把这个八岁孩子还原如初。
和往常一般无二的晚饭,啸天依旧一言不发,埋头吃饭。
林星河和尚月儿对视一眼,转头说到,“小天,你这身体也恢复的差不多了,明天就陪着枫老一起出海吧,几天没见,枫老可是很想你啊。”
“是啊小天,出去散散心吧“,说着尚月儿已是热泪盈眶。
看到母亲眼中盈泛的泪水,落叶入秋水一般,在啸天死一般的心湖荡起一阵涟漪。
除了伤愈初醒时,再没见过母亲落泪的啸天,在沉寂了数天之后,终于大梦出醒。
天道又如何?那震撼人心的话语又如何?
天大地大,皆不如眼前人大。自己从小的梦想,不就是脚下这片土地,眼前这些人儿?
啸天缓慢的抬起头,脸上绽放出久违的笑容,略带呜咽的说到,“母亲,让您担心了。”
看着啸天眼中恢复了以往的神采,尚月儿一把抱住啸天,“小天安好,母亲便一切都好。”
啸天喉结微动,将头缓缓埋入母亲青丝之下,哭却无声。
第二天,啸天早早起床,精神抖擞的来到海边准备跟随渔船出海。
“伟叔,早上好!”
“小天少爷早!前段时间你受伤,伟叔当天打渔回来便去看望,不过当时看望你的人太多,家里都站不下,街上也等着好些人,后来我们就都被大人给请回去了。”
啸天真不知道,那日自己昏迷,会有这么多的人去看望自己。
“前两天见你闷闷不乐,可能是伤势未愈,伟叔呐,也不好去打扰,就抓了只双鳔肺鱼让你雪姨炖给你吃。
怎么样,那双鳔肺鱼味道如何?”
听到这里,啸天眼中徒然湿润。
双鳔肺鱼,只在东部浅海海域才有,出没地多礁石,无法撒网,只能下水捕捉,很难捕捉。
双鳔肺鱼不群居,向来独来独往,除了繁殖期,不会有两只双鳔肺鱼聚集,所以渔民出海极少见到能捕捉两只以上的双鳔肺鱼。
而伟叔儿子凤娃喜食双鳔肺鱼,全村皆知,其他渔民抓到双鳔肺鱼也会给伟叔家送去,让凤娃解馋。
啸天怎么也想不到,那晚雪姨端来的双鳔肺鱼竟是伟叔特意捕捉送来的。
啸天强忍泪水,笑着说到,“谢伟叔关心,双鳔肺鱼很新鲜。”
“喜欢就行。”
说着,伟叔扭头望向啸天,笑着问到,“怎么,几天不下水,想跟着出海了?”
啸天自然没有没有说出其中缘由,顺着伟叔的话说到,“是啊,这不是前几天受伤不能下水,现在伤好了,就想着赶紧出海散散心。”
“出海散散心也好,不过这次枫老不在,我可得看好你。万一出了什么事,枫老非打死我不行。”
说完,伟叔爽朗一笑。
枫老,林家庄经验最丰富的渔民,林家庄几乎所有的渔民都是枫老一手带出来的,也正是因为渔民出海有枫老坐镇,很大程度上减少了出海遇难的意外发生。
所以,枫老在村子里有着很高的威望。
听到枫老不在,啸天有些惊讶。
“枫伯不在吗?”
“是啊,风暴刚过没多久,村子事情比较多,今天枫老留在村子帮忙。”
出海渔民大多村中青壮男子,因为此次风暴,出海的渔船也少了两艘,没有出海的渔民留在村里帮忙。
至于为何坐镇出海大计的枫老会留在村子,啸天没有多想。
林家庄虽是临海渔村,但陆地与大海的界限却不是简单的一线之隔,其地势如怀中抱月。
林家庄居地势中央,坐北而朝南望,东西各有一线陆地呈环形之姿绵延开去。东西两侧弧形地势并未相连,留下一处缺口。
此特殊地势,将外海与内海分隔的同时,也抵挡了外海汹涌海浪的侵袭,形成一个相对安稳的内部海湾。
海湾之外的外海,啸天听说枫老以前曾经去过,但现在渔民出海,不会去往外海。
一来,外海海风海浪更胜,内海海域足以支持林家庄捕鱼的需求,也就没必要冒风险前往外海;
二来,外海距离陆地太远,若是前往,花在行船上的时间太久,用以捕鱼的时间则会不够。
而林家庄主要渔场南部海域,是内部海湾的南方海域,而非外海。
南部海域,相比西部海域北湾,虽说鱼类稍有不及,胜在鱼群密集,体量更大,也没有北湾那里神鬼莫测的暗流;相比东部浅海海域,海域更加广阔,没有暗礁遍布,更适合下网。
南部海域,也是林家庄力所能及的海域内,当之无愧的主要渔场。
啸天此行,正是前往南部海域。
经过枫老多年的经营,林家庄渔民无论审视海风辨别海流走势,依据季节知晓鱼群习性,抑或出海赖以生存的水性皆已完善。
大多时候,枫老跟着出海,只是一种精神寄托,只要船头上有那个爱抽烟袋的老人坐镇,出海渔民便如同吃下的定心丸。
此次出海虽无枫老坐镇,但行船捕鱼功夫早已驾轻就熟。
眼前景象,啸天不知道看过多少遍,村中长辈之间的默契配合,他们身上的汗水脸上的笑容,都让啸天百看不厌。
目之所及,天上已渐西去的落日携流云映入海面,远处渔船恰似要乘风驶入九天。
海天共一色,景色似天成。
这是不出海,不亲身立于其间,不可能感受到的震撼景致。
船头处,啸天由坐转卧。
我有一天,吻春潮,抚秋汐,舟且行,帆且至,云卷云舒入海去;
我有一海,吞日月,沐星辰,风行时,云驻处,一叶孤帆笑天低。
合着春风,啸天嘴角微仰,“看云霞几许,这般沧海;笑春风依旧,我心蔚蓝。”
日薄入海,渔民喝着号子,踏上了归航之路。
啸天没有随船返航,而是跟伟叔要了一艘小船独自回村。
这种小船,体积很小,仅供两人同乘,一人撑船一人下网。
啸天没有撑船,只是静静的望着眼前的景色,似乎要将这几天没有看到的景色都给看回本来。
眼前景不绝,四季皆有;那座城不大,百户人家。
自己竟然为了一场“梦”,弃眼前景、城中人于不顾,初心何在?
三千碧浪接天去,一叶孤帆踩霞归。
啸天缓缓闭上双眼,“去你娘的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