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彩霞掩嘴笑的姿态在白御桐的脑中一帧一帧的闪过,最后画面停留了在她嘴角弧度最大的时刻。
你漫步海滩,往事像是浪潮,一开始只是浅浪触摸你踩着人字拖的脚掌,传来一股清凉的触感。但只要你深入蔚蓝色的大海,每一浪过都会将你的头狠狠压进咸咸的海水中,你挥舞四肢挣扎着游动,像是雨中沉落的浮萍。你来不及呼救,因为只要你一张嘴海水就会深深地灌进你的喉咙。
白御桐低头沮丧地看着脚下冒着草尖的地面出神,就像蹲厕所时看着面前发亮的瓷砖,瓷砖表面会映出一副模糊的暗影。
他不时摆弄着面前的小草,忽然想起了熊文杰讲给他的一个笑话:黑熊问兔子怕脏吗,兔子害羞地摇头,黑熊又问兔子掉毛吗,兔子还是害羞地摇头,然后黑熊就把兔子拿起来擦了屁屁,最后笑着离开,只留下兔子在风中发愣。
白御桐小时候觉得很有意思,发呆的时候只要想到这个笑话他就会控制不住地笑出声来,后来才发现这个笑话真的一点也不好笑,因为他成了那只兔子。
为什么一点也不好玩?你是那只笑不出来的兔子,而笑得出来的不是黑熊就是围观的豺狼。
正当白御桐思绪万千的时候,他面前的山脚下升起了一缕灰色的烟。他注意到了这缕灰烟,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个方向。
那会是什么烟?是森林火灾还是有人在生火做饭?
他正在考虑要不要过去瞧瞧。
如果那里真的有人居住,白御桐当然可以得救,还可以得到食物和水来填饱他的空腹,甚至能有衣服穿,不至于坐到草皮上就扎屁股。
但是对于自己来说,获不获救有什么意义?很久以前白御桐看过一部电影,电影讲的大概就是人与自然顽强抗争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快递公司的壮汉,他所搭乘的航班遭遇到了难得一遇的大风暴,结果飞机不幸失事,飞机迫降到了海上,生还者只有他一个人,随后他流落到了一个无人的热带小岛。
小岛的沙滩上没有穿比基尼的辣妹,也没有卖烤肉的度假村,更没有戴墨镜的冲浪大叔。
在小岛上他为了生存,和大自然顽强抗争了好几年,最后终于凭借自己的毅力回归到了人类社会。
然而回到家中,快递小哥才发现自己的妻子已经改嫁,孩子也不认识他了,爹妈留下的遗产更是被兄弟姐妹瓜分的一点不剩。
你拼命活着,是因为你知道在你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有你的家,在那个地方还有人在等着你回去。
可当你回到家的时候,平时和你最要好的兄弟迫不及待地爬上了你老婆的床,你的孩子喊着那个男人爸爸,而不是叔叔或者伯伯,你兄弟姐妹在爸妈逝世后都分家了。这时候你才会知道原来你还是一个人,你不知不觉间又活在孤岛上了。
孤独不在荒岛上,而在热闹的人群里。
白御桐抬头看着那缕灰烟,眼神凄凉。他明白的,电影里的那位小哥和自己可不一样,人家是因为交通事故被迫陷入困境的,他无时不刻不在想着如何获救。
而自己却想着怎么怎么去死。
一个属于劫后余生,一个属于厌世弃生,两者的本质不一样。阻碍前者获得新生的是大自然的重重困难;而阻碍后者解脱的则是自己的精神壁障。
只要一个人还企图自杀,就不算获得救赎。
就在山脚下的灰烟即将消失的时候,白御桐朝那个方向狂奔了起来——最后他还是决定去看看。
他想,那个壮汉在岛上过了那么长的时间,可能也料想过妻子会改嫁、可能孩子已经不认识他、可能兄弟姐妹们已经分了家。
可是……他还是义无反顾的回去了,因为他是那次海难唯一的生还者,无论他是幸运的还是倒霉的,他都该为了自己活下去。
别把野草不当做盆栽,管你是静下心还是吹空调,你总得让自己凉快不是吗?
白御桐跑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如愿以偿地看见了自己所期待的东西。
是房子!远远看去像是一间……茅房?
房子太简陋也太破旧了,很难想象里面居然还有人居住。这可让白御桐的心情变得不怎么样。
离得近了,一栋简陋的木屋就呈现在了白御桐面前,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像是游荡在厨房外的一只馋嘴的野猫,他实在是有点怕主人不欢迎他。
白御桐蹑手蹑脚的来在门前,他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轻手轻脚地敲了敲姑且算是门的遮挡物。白御桐竖起耳朵听门里的动静,但里面什么声音也没有——可能主人刚外出了,没有在家。
是啊!从自己发现炊烟到现在,已经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了,就算是乌龟,怎么也得吃完饭了吧?
正当白御桐回过头准备要走的时候,却发现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那个人离他差不多二十米远的样子。他的穿着朴素,不,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在身上裹了一层装水泥的麻袋,他身后还背着一个扭扭捏捏的竹篓。
这人是……人猿泰山么?这是白御桐的第一个念头。
此时那人正呆呆地看着白御桐,眼睛出奇的发亮。
“嗨……”
正当白御桐想要开口的时候,那个人却夺步越过了他,然后跑进了简陋的木屋,最后匆忙扣上了门,只留下了白御桐一个人在外面的风中凌乱。
他这是啥意思,不欢迎我么?白御桐为难了起来,不知是走还是留。
过了不久,门悄悄的打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只精悍的大眼睛。
白御桐犹豫了下,决定还是试一试。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想借宿一晚不知道可不可以……”
“什、什么?”门的另一边传来颤音。
“我说,我想要借宿一晚。”白御桐还是挠挠头。
“什么是……借宿?”门那一边好像一头雾水。
白御桐听了一愣,“就是在你家睡觉。”
门那头是久久的寂静,白御桐感觉自己等待了一个世纪。
门开,一个长相十分消瘦的人走了出来。那个人呆呆看着白御桐,白御桐也看着他。
对于一个男孩来说,那个人的肤色偏白,是一种很健康的鱼肉色,白中透粉。他的身高大概是一米六五的样子,长相倒是很清秀,散开的黑色长发垂到了挺翘的臀部上,衣服看起来像是粗麻布缝制的,有一种原始人的既视感。
他的脚上穿着一双不知道什么材质的平板鞋,鞋子很不合脚,脚后跟还留出了很大的空间……她的胸口微微隆起两团,看起来应该是个刚发育的少女。
就在白御桐打量她的同时,她也睁着雪亮的眼睛观察着白御桐裸露的身体,当她的视线从上转移到他的下面时,露出了微微一惊的表情。
当你被女孩看光的时候千万不要惊慌,也许你可能不赚,但你永远不亏!
白御桐赶紧用手捂住下面,他觉得自己的样子很不雅观,就尴尬的开口问道:“你有多余的衣服借我穿吗?”
“诶?”
……
“这、这件可能有点小……”女孩怯生生地说道。
“没事的,没事。”白御桐挠挠头,客气地说道,他看着自己身上连衣短裙样式的麻布编织的衣服,有点小满足。
女孩似乎是想起什么事,脸上的表情变得焦了起来。
“你要不要……洗澡?”女孩怯生生的问道。
“洗澡?好啊。”白御桐今天走了不知道多少路,身上早就被粘稠的汗液覆盖,说不出的难受。如果能洗个澡清洁一下身体,肯定会舒服许多。
没准连心情也会好起来。
“那跟我走吧,太阳都快要下山了。”女孩率先出了门,像个优秀的领队。
白御桐也跟着走了出去。
当女孩把门关上的时候,白御桐注意到她光着脚丫子,并没有穿上她之前的那双不合脚的鞋。而且她的脚背很白,但她脚腕以上都偏黑,大概是被山里的太阳晒的。
女孩轻车熟路的向屋子背后的山里走去,山上有很多种类的树,白御桐只能认出其中很少的一部分。
女孩带着他在灌木间兜兜转转,一路上都是眼神警惕四处张望,像是寻找着什么,又像是在提防着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白御桐觉得自己应该多和她套套近乎,熟络一下,毕竟这姑娘看起来挺怕生的。
“啊?我、我叫雨点……”女孩眼神中的警惕渐渐消失,被羞涩占据。
“我叫白御桐,你的名字听起来还挺特别的。”白御桐感叹道。
雨点?这名字听起来可真文艺。
“我奶奶取的,她说我的出现就像雨点一样突然。”女孩回忆着。
像是……雨点一样突然?白御桐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琥珀似的天空……在夕阳的照射下,西边的云朵都被渲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他想象着雨点滴到自己鼻尖上的感觉,忽然笑了起来。
白御桐不禁赞叹道:“你奶奶可真是个诗人!你奶奶人呢?”
女孩怔了怔,不自觉地低下头,眼神也变得脆弱,然后回答,“她去世很久了……”
白御桐一愣然后不好意思的说:“啊?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提起的。”
雨点无声笑了笑,“没事的啊,奶奶是山里的精灵,她只是回归了大自然的怀抱而已……”
白御桐忽然觉得雨点非常可怜,看来这位他未曾谋面就已经哽屁的奶奶的胡言乱语已经把她孙女忽悠得不轻啊……
怎么连这种鬼话都相信啊?你是遭受到了无法挽回的降智打击么?他想。
“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吗?”
“嗯呐,奶奶去世之后,我就一直是一个人了。”
白御桐闭口不言,他忽然又可怜起了眼前这个女孩……
过了不久,地势开始变低,泥土也变得潮湿起来。
终于眼前出现了一条小河,河道有一部分很宽,河段呈水壶的形状,看起来像是人工开凿的蓄水池。
雨点指了指眼前的小河,开口说道,“就是这里了,我们赶紧洗吧,不然天黑了,下山的路就看不清了。”
“嗯,好,你先洗吧。”白御桐颇绅士的点了点头,那表情像是在说:我不是色狼,吾乃正人君子是也。
雨点面露疑惑,“怎么不一起洗?”
白御桐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诶?”
请问你是在邀请我吗?
雨点瞪大眼睛解释道:“两个人一起洗不是更快吗!我和奶奶都是一起洗的……”
拜托!你奶奶就没教过你如何与异性保持距离么?
白御桐心里一惊,“那怎么能一样?你是女生,我是男生,这样对你的名声不好……”
雨点听不太明白的样子,她赶忙问,“男孩和女孩是什么?名声又是什么?为什么对我不好?我会生病吗?”
她问的很认真,就差从怀里掏出笔来写记录了。
拜托你是美联社的记者么?这么多问题我怎么回答得过来啊?
面对雨点突如其来的连环问题,白御桐哑口无言措手不及。看来这个土妞并没有接触过中国伟大的九年义务教育政策,她缺乏许多常识性的认知。
真是个笨蛋啊……白御桐在心里想想,如果他把雨点捆起来卖到其他地方去,她还会替自己数钱吧?如果,她会数数的话。
“这个……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总之你先洗。我去周围转转,洗完叫我一声就好了。”
白御桐说完就转身离开了,他并不打算占雨点的便宜,因为那样做他会看不起自己的,他的原则不允许他去欺负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孩。
雨点望着白御桐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她看了看即将落山的太阳,然后自顾自地脱下了套在身上的麻布粗衣。
噗通一声,雨点一头扎进了清爽透明的水里,当她再一次钻出水面时,脸上的疑惑已经一扫而光。
“衣服脱光光~看看哪里脏~头发要盘好~洗洗要趁早~水底有水草~天上有飞鸟……钻进水里吐泡泡~冒出水来找调调~时间一到~雨点就往头上掉……”雨点好听的哼着歌。
浮水声在耳边高低起伏,白御桐蹲在河边的石头后面,低头用手扣着脚指甲里的泥垢,脸上微笑着,“唱得……不错嘛。”
两人洗完后,雨点走到河道下游最窄的地方,从水里打捞出了一个长条状的黄色竹篓,白御桐看见竹篓里面有三条巴掌大的鱼挣扎着跳动着,鱼鳃一张一合。
白御桐没想到这妞还有做渔具的天赋,不愧是山里人,真是心灵手巧啊!
看到渔具里活蹦乱跳的几条鱼,雨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白御桐能感受到一股从她身上传出来的强烈的喜悦。
真是没见过世面,只是几条鱼而已啊……白御桐想,这妞的反应未免也太夸张了吧?如果她亲眼看过几十吨重的鲸鱼还不兴奋得像只受惊的跳蚤?
回到木屋已经是夕阳西下,雨点用一把看起来颇有年头感的小刀处理三条看起来像是草鱼的小鱼。刀虽然有了豁口,但还是能轻易割开鱼的肚子,应该是经常有打磨,看起来这丫头的日常维护工作都有好好完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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