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1 / 2)

 “对了,南斯公爵要不要请?他虽体弱多病,但毕竟是公爵。”拉麦试探着问老人。

老人不假思索地说:“不能请。他与亲王,只能请一个。”

“为什么?亲王发迹,公爵是出了大力的。公爵有难时,亲王也竭力帮忙,为什么······”

“蠢!萨瓦是要留个名声,不想晚节不保。在元老们的宴会上如果这二人碰面,无端得罪萨瓦不说,亲王那边也讨不到好处。”

拉麦这次是真的困惑了。“亲王不会多想吧。”

“他是不会,但他身边的人未必不明白。到时候他心思翻转,反会记恨我们。”

“唉,想不到,当年并肩挑起帝国大梁的人,如今处境竟都如此······尴尬,可惜!”

老人抬头略看了看他,“拉麦,不是我说你,你怎得年岁越大,越多了儿女态。那不是尴尬,是微妙!我们要抓住这丝微妙,别往上撞。”

“是,我回去好好想想。”拉麦有些失落地告辞离开,老人叹了口气。

“比这尴尬的事多了,只怕你一生都历不尽。”

拉麦又来了亲王府,这次也是为了宴会。

“亲王不在?去哪了?”面对管家艾格尼丝的解释,他满脸狐疑。

“对不起,老师走之前没有告诉我。”艾格尼丝彬彬有礼地回答。

拉麦无法,也只能告辞走了。来到府门前长长的石板路,他忽然有些感慨了。

“时间过得好快!”他感叹着回了家。他扪心自问,亲王也解决不了他的困惑。能化解他忧愁的,或许还是妻儿。

他慢慢走上阁楼,一大一小两具棺材悬在半空,儿臂粗的黑色绳索系在两边。

“可惜,可惜!”他摸了摸棺盖,低声喃喃自语。

拉尔多正与女皇下棋。他拿起一颗‘城堡’若有所思,女皇见状出言询问:“在想什么?”

“陛下行棋,先保全哪一颗棋子?”

“自然是‘国王’了。王死则棋败嘛,你难道有另一番说辞?”女皇似乎感到好笑。

“当然。我每行棋,先保‘王后’。”拉尔多很是认真。

“岂有此理?”女皇笑着问,“若王死,岂有后乎?”

“后若在,王必不死。”拉尔多立刻迎上,毫不退让。

女皇顿时娇笑起来:“言辞锐利,怎晓得铁血将军也有犀利辩辞?”

拉尔多矜持地笑笑,“辩词乃讼师之语,我可是不会也。行棋一如行军,所以多有揣摩,岂有他哉!”

“那你倒说说。”女皇来了兴趣。

“‘王后’一子,纵横捭阖,所向无敌,往往将动未动之时,便气镇群雄,令其不敢轻举妄动。更兼其身在王侧,举重若轻,不可谓不强也。”

“哟,小小女子,有如此威势了?羞煞天下君王也!”女皇忍不住笑着打断了他。

“若论女子之威势,只看陛下便知了。”拉尔多不轻不重地捧了一下面前的这个女人。

“好了,莫要玩笑,你继续了。”女皇心里受用,一味催他快讲。

“世上人每欲行棋,无不为护王殚精竭虑,往往舍小顾大,将王围的铁桶一般,求个心安;‘王后’却往往被派去冲锋陷阵,杀敌建功,甚至不顾其生死,以一换多也不心疼,反觉占了便宜。局至终了,茫然四顾才惊觉已无人可用,纵然‘国王’完好无损,一步一格又能残存多久?”

女皇因处理政务已一日未眠,亲王的突然造访,她是很开心的。从本心而论,她颇愿与亲王一起窝在舒适的房中消磨掉半日时光,但听亲王讲了半天棋理,她渐渐觉出他似有弦外之音。唯恐继续说下去牵出一些令自己烦心的事,她急忙打断他:“一家之言了。你久未入宫,听说病了,可曾痊愈?”

亲王没想到话题被半路岔开,满腹说辞顿时没了用武之地。

“偶感小恙,已好多了。”亲王失望之余,也不能不有所应对。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于女王,希望她能再进一步问问因由。

不想女皇并未再问下去。眼波流转间,她不失妩媚地笑问:“天已这么晚了,你还要回去吗?”

亲王也是食髓知味,笑了笑没有答话。女皇高兴地笑了,高声吩咐内侍安排晚餐。不想这时护卫来报:“有一人想面见陛下。”

“何人?”内侍要出去布菜,顺便问了问。

“好像是个平民。”护卫想了想,回答。

见女皇明显面有不悦,亲王顿时开口斥责:“放肆,这是皇宫内院,不是马场。怎么这等人也放进来?若他是个刺客,尔等就是帮凶!”

护卫吓得跪了下去:“他······他说有急事,必得面皇才讲。我等怕误了事,这才······”

“罢了,下去!”亲王怕女皇迁怒护卫,赶忙挥手叫他下去。

“亲王,既然这人敢说此话,必是有事,你就代我见见吧。”女皇有些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将这一团乱麻推给了亲王。

“陛下请安心休息。”亲王送女皇离开,转身吩咐内侍:“议政厅接见。”

“议···议政厅?”内侍有些犹豫。

“怎么,是我做不了主吗?”亲王眉毛一挑,显然是生气了。

“殿下误会了,我是怕此等人无真才实学,贸然闯宫已是不合规矩,如今您以大礼接见,倘若是个沽名钓誉之徒,伤了您的脸面。”老内侍连忙解释道。

“啊,原来如此。不过你放心,若他有才,莫说闯宫,哪里闯不得?若他无才,驱赶出去便罢了,总不能阻塞言路。”亲王说着,推开门走了出去。

议政厅——

“陛下究竟何事,至今不来?”一个素衣女子有些不耐。看她衣衫虽无破损,却也是几年前的老样子,洗的有些薄了。一个侍卫站在一旁漠然无声。他本是拉尔多亲自训练的‘雪狼’武士,专门为保护女皇而安排进宫,此刻女皇身边便有四个‘雪狼’在暗中保护,这也是女皇为何总敢独自一人出宫访查民情的原因。这个侍卫知道亲王要接见此人,特地轮换班值候在这里,一是为保护亲王,二是为保护此女。若她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上诉,牵扯到一些官员或贵胄,那他们可能会使出一切手段来使她闭嘴。侍卫此刻的目的只有一个,让她活着说完话,让亲王毫发无伤地听完。

偌大的议政厅是女皇召集群臣时才使用的,普通的朝会一般都在国会举行。议政厅是从不关门的,这也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意在彰显‘广开言路’。时下已经入秋,天气微寒,议政厅里早早的布置了几只火炉,供臣子们取暖。一般情况下,议政厅是门庭若市的,非但显不出冷,有时连大冬天都人人带汗;帝国与公国签署和平条约后,女皇就不再频繁召集臣子议事了,理由是让他们趁着难能可贵的太平时节好好将息,而她自己却格外忙碌起来,这些外人也就无从知晓。久已无人造访的议政厅,火炉空空,门户洞开,也难怪女子瑟瑟发抖之余,要生出愤懑牢骚来。

一阵沉稳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侍卫太熟悉这脚步声了,早早迎了上去,女子显然有些吃惊,不过却依旧矜持,原地没动。

“这便是进言之人?坐了。”亲王进得厅来大略看看,沉声说。

“不必。我欲求见皇帝,如何是殿下接见?”女子反问。

“陛下操劳过甚,又不欲慢待阁下,故而让我代为接待。”

“究竟皇帝勤政,还是殿下有违心之举怕广张天下?”女子咄咄逼人,一句斥责冷冰冰丢出,侍卫顿时变了脸色。

“哪里来的狂悖女子,胆敢出言不逊!”侍卫好似自己受了侮辱一般,立时便要拔剑。

“住了。她既有此言,我倒愿闻其详。去点起燎炉,备好坐席,茶来。”亲王不动声色一一安排下去,又对女子微微欠身:“不知哪家小姐,可愿通得姓名?”

“我是北苍女。久闻殿下沙场喋血之猛士,乱权专国之枭雄,不想也知礼数也。”女子颇有戏谑之色。

“原来是北苍隐士,失敬了。请里面坐。”亲王面色古井不波,依旧殷勤。

北苍女原地不动盯着亲王看了好一阵子,摇摇头轻叹一声:“人言不可尽信也。”

“在野私议,终究不能作证也。高士如有疑问未解,不如问我。”

“何来高士了?”北苍女始有笑颜,但很快又严肃一问:“素问殿下好武,这议政厅内不会备有刀兵吧?”

“先生敢孤身闯宫,想不会怯于刀兵吧。”亲王微微一笑,并未正面作答。

“天下清议在前,殿下有心也无?”北苍女直直盯着他的一双眼。

“原是我临时起意怕怠慢先生,方才选了此地。先生心有顾忌,敢请移步陛下之偏殿。”

“不必。”北苍女摇了摇头,“有劳引路。”

“先生真乃实诚人也!”亲王顿时面有笑意,“只前面不远便是,先生请!”

北苍女跟在亲王身后,步入长长的石廊。按说流金淌玉的帝国皇宫,此等粗朴石室明显简陋到鹤立鸡群,早在大帝执政时也有拆除之意,当时还正当青年的拉麦谏言,说议政厅本色无华,正可激励臣子放胆直言。因为这个建议,当时急于收拢人心的大帝立刻醒悟到自己的错误,郑重地向拉麦致谢后,大帝亲自监工,只将这一片石室的破损缺漏处一一完善,并未添置任何奢华器具。今日北苍女亲睹此处风采,心下赞叹之余,不由对传言生疑。

“老师嘱我相机行事,刺杀权獠还政于女皇,今观此人气象,大相径庭。我不如听他解说一番,倘若有理,另作别论。”心念一转,北苍女不再犹疑,紧随亲王大步前行。

只走得几步,前面豁然开朗,一间间石室错落有致,将最中间宽敞的石台包围起来。北苍女心下生奇,不待邀请径直向石台走去。走近几步,石台旁的四方石柱上赫然雕刻三个大字:论政台。

“这······”

“先生,事出多门,人各有言,此地专供辩论之用。”亲王走上前介绍。

“辩论之后?”

“胜者未必采纳,陛下时常隐身幕后聆听,逐条考量后,优先采纳法理皆明者。”

“如此说来,皇帝不爱虚名,唯求真才实学了?”

“正是。”

“此法殿下所创?”北苍女眼中渐有神采。

“不敢掠人之美。此法乃先帝所创,沿用至今,约定俗成。”

北苍女惊叹一声:“难怪闭关锁国许久,刹那间便恢复元气······”

“皇帝有功,臣子亦有功。如今之盛世,乃同心协力之成果也。若君不信臣,臣不信君,帝国早就分崩离析也。”亲王煞有介事地拖长了尾音。

“殿下,我是北苍门下,你可知北苍一贯宗旨吗?”北苍女忽然一本正经地发问。

“以‘法刃’诛杀暴君酷吏,维护天下安宁,岂有他哉!”亲王看似漫不经心,双眼却紧盯着北苍女那略显苍白的脸。

“正是。此地只有你我二人,殿下不怕北苍门下‘刃’潜入,将你这表里不一,只知杀戮,专权揽政,酷好兵事之人诛杀?”北苍女忽然满脸怒容,与之前的如花笑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亲王一愣,背对着北苍女默默无言。良久,他轻叹一声:“姑娘,你无非为杀我而来。得偿所愿后,勿扰宫中。”

北苍女却是一呆,她定了定心神,问:“你不想反抗吗?”

“负此等恶名,生不如死。你只动手便了。”亲王言语中透出无尽的悲凉来。

北苍女似是揶揄:“殿下一向重实虚名,怎么如今倒像变了个人一般?”随即她蹙起弯眉,低声喝到:“你别以为我会心软,,多费口舌只是给敌人喘息之机。无论你说什么,我心如铁,绝不改弦更张!”

“姑娘如此年纪,居然做了‘刃’,可见必有真才实学。我如今只有一想:纵然姑娘杀得我,却如何逃遁?你想来不知,整座皇城进来容易,出去却难,其难非在侍卫甲兵,而是······”

“纵是换命,我也心甘。”北苍女一句平淡至极,却击碎了亲王最后一丝幻想。

“时也命也。”亲王长叹一声:“不劳姑娘动手了。”说罢,拔出腰间长刀往脖颈一搭便要自刎,正在这电光石火间,石柱上忽然传来一声:“哎呦!”

北苍女一惊,连忙飞身后退,亲王也应声抬头看去,石柱上一阵扭动,显出一个矮小的身形来,摇晃几步没有站稳,竟直直摔落下来,正好掉在亲王怀里。亲王定睛一看,却是一个与北苍女一般打扮的半大女孩。

“你就是亲王?还不快把我放下来!”女孩开了口,模样很是娇憨。

“凤凰?你怎么在这里?”北苍女显然也看清了此人面貌,一句质问脱口而出。

“我······我来帮你呀。”叫作凤凰的女孩眼珠一转,解释道。

北苍女略一思忖:“说!是否偷跑出山?没有老师指派,搅乱‘刃’行事,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名吗?!”

凤凰有些害怕了,低声喃喃着:“你若不说,谁个知道······”

“还敢顶嘴!”北苍女生怕亲王抓了她要挟自己,连忙飞身上前抓起她,又连退数步,与亲王拉开了一段距离。亲王见此情景,摇了摇头。

“姑娘,你二人走吧。纵然你愿与我一命换一命,此女年幼,她却如何脱身?”

北苍女不甘心地咬咬牙,向亲王微微致意,拉着目不转睛看着亲王的凤凰转身走了。亲王正欲跟上,北苍女猛然回头:“你要做什么?”

亲王苦笑一声:“侍卫明明见你孤身一人与我进来,你现在带着一个半大孩子径直出去,他们肯放你么?”旁边凤凰忽然低声插了一句:“我才不是半大孩子!”

北苍女想了想,对亲王说:“殿下虽是武夫,也是信人。如此以德报怨,令我惭愧。”

亲王摇了摇头似乎不愿多说:“姑娘快走,迟则生变。”

三人快步走出石廊,又出了议政殿,亲王本想送她们直出皇城,北苍女却摇摇头:“我光明正大进来,堂而皇之出去,自然无事。如果殿下相送,反倒惹人生疑。”

“如此,姑娘自去便了。”亲王说。

北苍女走得几步,回头说:“亲王持身正气,或可无事,否则北苍不会善罢甘休也。”说完,牵着凤凰渐行渐远。

女皇在寝殿略吃了些茶点,倒是越吃越饿。皇家的点心,从来都是吃不饱人的,不过看着好看罢了。她一心都在亲王身上,见他迟迟不来,有些幽怨地叫来一个内侍询问:“亲王现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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