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河村的那棵老槐树已经太久远了,绿河村的人都说早在这一处地方有人定居时就存在了。
其实人们不知道的是,早在绿河初次流经这里时,老槐树就已经生根发芽,长得葱郁了,而绿河村的第一代人到来时,老槐树却是成为了真正的“老”槐树。
所以到目前为止,老槐树或许没有绿河看这世间看得多,却看得更久。
从它用自己的枝叶庇护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开始,它见证着一片毫无烟火之地渐渐房屋林立、阡陌纵横,一户户人家沿着绿河延展开去,老槐树很高,但是再远处的人家它就看不到了,只有一直由西向东奔流不止的绿河能看到——人类向来逐水而居,因此人们给这个村取名绿河村,而非老槐村。
老槐树下的空地是附近村民最喜欢的去处,沿河架起木围栏,围栏边上是两条长凳,树下摆着石凳石桌,经常有孩子在这里玩耍嬉闹,老人也常常在长凳上坐下闲聊,就是农忙时节,大人们也偶尔会来这里乘凉休息。
日子如树下的绿河流逝不返,当年在老槐树下嬉闹的孩童渐渐长大,又慢慢变老,成了拄着拐杖坐在长凳上慈祥地看着孩童玩闹的老人,而现在玩闹的孩子们,终有一天也会扶着拐杖坐在那里看着他们的后辈玩闹。
那么拄着拐杖的孩子呢?
那里是没有他的位置的,没有哪个孩子会和只能扶着拐杖的人玩耍,老人们大抵也和小孩聊不到一块去,然而无论老人和小孩,或多或少都知道那个叫叶千林的孩子是被叶老四捡来的,就在这棵老槐树下。
他们不知道的是,十年前的那个冬天,要比现在冷上不少,鹅毛大雪下了一整天,地上盖上了厚厚的一层白雪,那个孩子能活下来,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那时已是暮色时分,本就昏黄的天空比往常暗的更快些,其他人家都整日整日地待在家里,围在火炉旁烤火聊天,守着小书铺的老人也准备封上木板门。
只是某一刻,他在风雪的呼啸间隐隐约约听见了小儿的啼哭声,咧咧风声中极不好辨认,他侧耳听了一阵,又没了声音,封好了门板,正要关上小门之际,他还是放心不下,终于踩着及膝的厚雪往巷外走去。
巷子外,那棵高大的老槐树也被一整日的大雪压矮了身躯,粗壮的枝干负着厚厚的积雪耷拉着,有几根老朽的枯枝早已被压断,只是被下方更加结实的树枝接住了,没有掉下来。
树下的空地上积雪并没有那么厚,却也到了脚脖子深浅,老人来到巷口,立刻发现了石桌之下有一团红色的东西,在一片白色里极为显眼,他连忙扒开快到膝盖的积雪走过去,半道上踩到一处低洼,整个身子跌倒在雪里,他用力撑了几下没站起来,索性四脚着地爬了过去。
到了近处他才看得明白,那是个包在厚厚红色襁褓中的婴儿,包被下方的一侧蹭开了一个小口,能看到白嫩的小脚丫子,扒开他脸上覆盖着的薄薄雪花,稚嫩的小脸才露了出来,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此时只能微弱地呼吸。
“是个命大的孩子……”
老人赶紧脱下身上那件十几年的老袄裹在原本崭新的包被外,他手足无措地抱着初生的婴儿向四周张望,四下苍茫哪有半个人影,除了地上一行早已被新雪覆盖的浅浅的杂乱脚印。
孩子被放在这里不会太久,因为下午偶尔也会有人走过,却也不会太短,因为那行脚印混迹在积雪里,已经快看不清了。
老人向风雪中喊了几声,只是传出不远就隐没在呼啸的风雪声中,他低头看了看已经没了动静的婴儿,微微抱得紧了些,踏着深深的脚印往巷子里走。
身后,在漫雪纷飞的灰色天地里,一根承载着枯枝和积雪的槐枝终于不堪重负,在断裂声中落在石桌上,溅起漫天雪花。
随后,急促的敲门声在巷子深处响起。
“砰砰砰!”
“承善!”
“……”
“砰砰砰!”
“他妈的……谁啊!”
“承善,你开开门,我是你老四叔。”
“什么事!”
“你开开门,我有事和你说……”
“他妈的……”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哐”的一声门终于打开了,楼上传来了孩子的哭声,门外是身着单薄的老人。
“叶老四,大冷天的你不在家睡觉,跑过来又搞什么!”
披着厚厚棉衣的男子缩着身子耸着肩,皱起眉头样子十分不爽。
“我……我能问你家借点奶吗?”
“什么?”男子站直了身子。
“柳霞不是刚刚生了娃吗?我来借点奶……我刚刚捡了个娃……没有东西能吃的……这几家都睡下了……”
“你捡了个娃?”
男人瞪大了眼,“这鬼天气你自己生一个都比捡一个容易……”
“我真的捡了一个娃娃,就在老槐树下……”老人脸上有些因激动和着急泛起的红。
“走走走!自己捡的娃自己想办法,我们家铭杰还喂不饱呢!”
叶承善已经十分不耐烦了,准备把门关上,老人连忙哆嗦着用手撑住木门。
“承善,要一点就好,至少能撑过今晚……救命的事啊!”
“没有!没有!”
叶承善摇着头想要关上门,老人一边乞求一边用干瘦的手撑着,双方僵持着,某一刻,兴许是失去力气的左脚在冰雪上滑了那么一下,老人摔倒在了门前,左腿膝盖磕在门槛上,鲜血流了出来。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听见门口的声音渐渐不对,楼上传出来一个女人尖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