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脱困(2 / 2)

令狐冲道:“晚辈的剑法既是风老先生亲手所传,除非是你任老先生自己,又或是你的传人,寻常之人自然不是敌手。”

他这几句话,那是公然和黄钟公等四人过不去了。他越感到这地底黑牢cháo湿郁闷,越是对四个庄主气恼,只觉在此处耽得片刻,已如此难受,他们将这位武林高人关在这非人所堪居住的所在,不知已关了多少年,当真残忍无比,激动义愤,出言再也无所顾忌,心想最多你们便将我当场杀了,却又如何?

黄钟公等听在耳里,自是老大没趣,但他们确是比剑而败,那也无话可说。丹青生道:“风兄弟,你这话……”黑白子扯扯他的衣袖,丹青生便即住口。

那人道:“很好,很好,小朋友,你替我出了胸中一口恶气。你怎样打败了他们?”令令狐冲道:“第一个和我比剑的是四庄主。”那人道:“嗯,老四的剑法不怎么样。是了,叫作‘泼墨披麻剑法’,甚么‘白虹贯rì’、‘腾蛟起凤’,又是甚么‘chūn风杨柳’。”丹青生听他将自己的得意剑招说得丝毫不错,更加骇异。

令狐冲道:“四庄主的剑法其实也算高明,只不过攻人之际,破绽太多。”

那人呵呵一笑,说道:“老风的传人果然有两下子,你一语破的,将他这路‘泼墨披麻剑法’的致命弱点说了出来。他这路剑法之中,有一招自以为最厉害的杀手,叫做‘玉龙倒悬’,仗剑当头硬砍,他不使这招便罢,倘若使将出来,撞到老风的传人,只须将长剑顺着他剑锋滑了上去,他的五根手指便都给披断了,手上的鲜血,便如泼墨一般的泼下来了。这叫做‘泼血披指剑法’,哈哈,哈哈。”

令狐冲道:“前辈料事如神,晚辈果是在这一招上胜了他。不过晚辈跟他无冤无仇,四庄主又曾以美酒款待,相待甚厚,这五根手指吗,倒不必披下来了,哈哈,哈哈。”丹青生的脸sè早气得又红又青,当真是名副其实的“丹青生”,只是头上罩了枕套,谁也瞧不见而已。

那人道:“秃头老三善使判官笔,他这一手字写得好像三岁小孩子一般,偏生要附庸风雅,武功之中居然自称包含了书法名家的笔意。嘿嘿,小朋友,要知临敌过招,那是生死系于一线的大事,全力相搏,尚恐不胜,哪里还有闲情逸致,讲究甚么钟王碑帖?除非对方武功跟你差得太远,你才能将他玩弄戏耍。但如双方武功相若,你再用判官笔来写字,那是将自己的xìng命双手献给敌人了。”

令狐冲道:“前辈之言是极,这位三庄主和人动手,确是太过托大了些。”秃笔翁初时听那人如此说,极是恼怒,但越想越觉他的说话十分有理,自己将书法融化在判官笔的招数之中,虽是好玩,笔上的威力毕竟大减,令狐冲若不是手下留情,十个秃笔翁也给他毙了,想到此处,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那人笑道:“要胜秃头老三,那是很容易的。他的判官笔法本来相当可观,就是太过狂妄,偏要在武功中加上甚么书法。嘿嘿,高手过招,所争的只是尺寸之间,他将自己xìng命来闹着玩,居然活到今rì,也算得是武林中的一桩奇事。秃头老三,近十多年来你龟缩不出,没到江湖上行走,是不是?”

秃笔翁哼了一声,并不答话,心中又是一寒,自忖:“他的话一点不错,这十多年中我若在江湖上闯荡,焉能活到今rì?”

那人道:“老二玄铁棋盘上的功夫,那可是真材实料了,一动手攻人,一招快似一招,势如疾风骤雨,等闲之辈确是不易招架。小朋友,你却怎样破他,说来听听。”

令狐冲道:“这个‘破’字,晚辈是不敢当的,只不过我一上来就跟二庄主对攻,第一招便让他取了守势。”

那人道:“很好。第二招呢?”

令狐冲道:“第二招晚辈仍是抢攻,二庄主又取了守势。”

那人道:“很好。第三招怎样?”

令狐冲道:“第三招仍然是我攻他守。”

那人道:“了不起。黑白子当年在江湖上着实威风,那时他使一块大铁牌,只须有人能挡得他连环三击,黑白子便饶了他不杀。后来他改使玄铁棋枰,兵刃上大占便宜,那就更加了得。小朋友居然逼得他连守三招,很好!第四招他怎生反击?”

令狐冲道:“第四招还是晚辈攻击,二庄主守御。”

那人道:“老风的剑法当真如此高明?虽然要胜黑白子并不为难,但居然逼得他在第四招上仍取守势,嘿嘿,很好,很好!第五招一定是他攻了?”

令狐冲道:“第五招攻守之势并未改变。”那姓任的“哦”的一声,半晌不语,隔了好一会,才道:“你一共攻了几剑,黑白子这才回击?”

令狐冲道:“这个……这个……招数倒记不起了。”

黑白子道:“风少侠剑法如神,自始至终,晚辈未能还得一招。他攻到四十余招时,晚辈自知不是敌手,这便推枰认输。”他直到此刻,才对那姓任的说话,语气竟十分恭敬。

那人“啊”的一声大叫,说道:“岂有此理?风清扬虽是华山派剑宗出类拔萃的人才,但华山剑宗的剑法有其极限。我决不信华山派之中,有哪一人能连攻黑白子四十余招,逼得他无法还上一招。”

黑白子道:“任老先生对晚辈过奖了!这位风兄弟青出于蓝,剑法之高,早已远远超越华山剑宗的范围。环顾当世,也只有任老先生这等武林中数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高手,方能指点他几招。”

令狐冲心道:“黄钟公、秃笔翁、丹青生三人言语侮慢,黑白子却恭谨之极。但或激或捧,用意相同,都是要这位任老先生跟我比剑。”

那人道:“哼,你大拍马屁,一般的臭不可当。黄钟公的武术招数,与黑白子也只半斤八两,但他内力不错,小朋友,你的内力也胜过他吗?”令狐冲道:“晚辈内力上输了半筹,可幸好运气不错。”

那人呵呵大笑,说道:“倒也有趣。很好,小朋友,我很想见识见识你的剑法。”

令狐冲道:“前辈不可上当。江南四友只想激得你和我比剑,其实别有所图。”

那人道:“有甚么图谋?”令狐冲道:“他们和我的一个朋友打了个赌,倘若梅庄之中有人胜得了晚辈的剑法,我那朋友便要输几件物事给他们。”那人道:“输几件物事?嗯,想必是罕见的琴谱棋谱,又或是前代的甚么书画真迹。”令狐冲道:“前辈料事如神。”

那人道:“我只想瞧瞧你的剑法,并非真的过招,再说,我也未必能胜得了你。”

令狐冲道:“前辈要胜过晚辈,那是十拿九稳之事,但须请四位庄主先答允一件事。”那人道:“甚么事?”令狐冲道:“前辈胜了晚辈手中长剑,给他们赢得那几件希世珍物,四位庄主便须大开牢门,恭请前辈离开此处。”秃笔翁和丹青生齐声道:“这个万万不能。”黄钟公哼了一声。

那人笑道:“小朋友有些异想天开。是风清扬教你的吗?”

令狐冲道:“风老先生绝不知前辈囚于此间,晚辈更是万万料想不到。”黑白子忽道:“风少侠,这位任老先生叫甚么名字?武林中的朋友叫他甚么外号?他原是哪一派的掌门?为何因于此间?你都曾听风老先生说过么?”

黑白子突如其来的连问四事,令狐冲却一件也答不上来。先前令狐冲连攻四十余招,黑白子还能守了四十余招,此刻对方连发四问,有如急攻四招,令狐冲却一招也守不住,嗫嚅半晌想到,我又不是傻子。知道了还能告诉你,便说道:“这个倒没听风老先生说起过,我……我确是不知。”

丹青生道:“是啊,谅你也不知晓,你如得知其中原由,也不会要我们放他出去了。此人倘若得离此处,武林中天翻地覆,不知将有多少人命丧其手,江湖上从此更无宁rì。”那人哈哈大笑,说道:“正是!江南四友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让老夫身脱牢笼。再说,他们只是奉命在此看守,不过四名小小的狱卒而已,他们哪里有权放脱老夫?小朋友,你说这句话,可将他们的身分抬得太高了。”

令狐冲不语,心想:“我只要把时间拖到林兄弟和向大哥赶来,你们四人又如何是对手”

黄钟公道:“风兄弟,你见这地牢yīn暗cháo湿,对这位任先生大起同情之意,因而对我们四兄弟甚是不忿,这是你的侠义心肠,老夫也不来怪你。你可知道,这位任先生要是重入江湖,单是你华山一派,少说也得死去一大半人。任先生,我这话不错罢?”

那人笑道:“不错,不错。华山派的掌门人还是岳不群罢?此人一脸孔假正经,只可惜我先是忙着,后来又失手遭了暗算,否则早就将他的假面具撕了下来。”

令狐冲心头一震,虽说我敬你,又答应救你脱困,可你如此肆言侮辱我师父,我也不能当作未闻,不禁怒喝:“住嘴!我师……”下面这个“父”字将到口边,立即忍住,记起向问天带自己来到梅庄,是让自己冒认是师父的师叔,对方善恶未明,可不能向他们吐露真相。

那姓任的自不知他这声怒喝的真意,继续笑道:“华山门中,我瞧得起的人当然也有。风老是一个,小朋友你是一个。还有一个你的后辈,叫甚么‘华山玉女’宁……宁甚么的。啊,是了,叫作宁中则。这个小姑娘倒也慷慨豪迈,是个人物,只可惜嫁了岳不群,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令狐冲听他将自己的师娘叫作“小姑娘”,不禁啼笑皆非,只好不加置答,总算他对师娘颇有好评,说她是个人物。

那人问道:“小朋友,你叫甚么名字?”令狐冲道:“晚辈姓风,名叫二中。”

那人道:“华山派姓风的人,都不会差。你进来罢!我领教领教风老的剑法。”他本来称风清扬为“老风”,后来改了口,称为“风老”,想是令狐冲所说的言语令他颇为欢喜,言语中对风清扬也客气了起来。

令狐冲便道:“晚辈一些粗浅剑法,在外面唬唬人还勉强可以,到了前辈跟前,实是不足一笑。但任老先生是人中龙凤,既到此处,焉可不见?”

黄钟公从怀中取出另一枚钥匙,在铁门的锁孔中转了几转。令狐冲只道他开了锁后,便会推开铁门,哪知他退在一旁,黑白子走上前去,从怀中取出一枚钥匙,在另一个锁孔中转了几转。然后秃笔翁和丹青生分别各出钥匙,插入锁孔转动

四个庄主各怀钥匙,要用四条钥匙分别开锁,铁门才能打开。他江南四友有如兄弟,四个人便如是一人,难道互相还信不过吗

江南四友只不过奉命监守,有如狱卒,根本无权放他。听钥匙转动之声极是窒滞,锁孔中显是生满铁锈。这道铁门,也不知有多少rì子没打开了。

丹青生转过了钥匙后,拉住铁门摇了几摇,运劲向内一推,只听得叽叽格格一阵响,铁门向内开了数寸。铁门一开,丹青生随即向后跃开。黄钟公等三人同时跃退丈许。令狐冲不由自主的也退了几步。

那人呵呵大笑,说道:“小朋友,他们怕我,你却又何必害怕?”

令狐冲道:“是。”走上前去,伸手向铁门上推去。只觉门枢中铁锈生得甚厚,花了好大力气才将铁门推开两尺,一阵霉气扑鼻而至。丹青生走上前来,将两柄木剑递了给他。令狐冲拿在左手之中。

秃笔翁道:“兄弟,你拿盏油灯进去。”从墙壁上取下一盏油灯。令狐冲伸右手接了,走入室中。只见那囚室不过丈许见方,靠墙一榻,榻上坐着一人,长须垂至胸前,胡子满脸,再也瞧不清他的面容,头发须眉都是深黑之sè,全无斑白。

令狐冲躬身说道:“晚辈今rì有幸拜见任老前辈,还望多加指教。”

那人笑道:“不用客气,你来解我寂寞,可多谢你啦。”

令狐冲道:“不敢。这盖灯放在榻上罢?”那人道:“好!”却不伸手来接。当下走到榻前,放下油灯,随手将向问天交给他的纸团和硬物轻轻塞在那人手中。那人微微一怔,接过纸团。

任我行接过纸团,低头打开纸团一看,即刻明白。令狐冲又用嘴巴咬字说道:“向问天。”

任我行看令狐冲嘴唇耸动,立马相信他的来意。当下就和令狐冲对拆起来。

狐冲见他手腕上套着个铁圈,圈上连着铁链通到身后墙壁之上,再看他另一只手和双足,也都有铁链和身后墙壁相连,一瞥眼间,见四壁青油油地发出闪光,原来四周墙壁均是钢铁所铸,心想他手足上的链子和铐镣想必也都是纯钢之物,否则这链子不粗,难以系住他这等武学高人。那人将木剑在空中虚劈一剑,这一剑自上而下,只不过移动了两尺光景,但斗室中竟然嗡嗡之声大作。令狐冲赞道:“老前辈,好深厚的功力!”

两人打的不亦乐乎,江南四友见任我行场面占优,一时间兴奋起来。欣喜之外却没发现密道里已经多出两人。

那两人正是林昊和向问天,任我行眼尖,看到来人。随即一声大吼,震得这地底一阵摇晃,林昊和向问天趁机将江南四友全部点穴制住。

任我行一朝脱困,惊喜之下,内力一鼓荡,便将手铐脚镣全部挣断。任我行见江南四友被控制住,哈哈大笑:“你们这四个东方不败的老狗,如今还有何话说?”说罢,yù掌劈四人。

林昊挡住,任我行大怒,向问天急忙拦住,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任我行上下打量着林昊,道:“好孩子,有勇有谋。说吧,你想怎么处理这四人。”

林昊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几枚药丸。对那四人说道:“听说东方不败给你们吃什么三尸脑神丸。听过苗疆五仙教吗?你们有福气了,这个东西我也是最近才搞到的。叫什么神蛊丸。反正功效和三尸脑神丸差不多,不过这玩意有个好处,吃了后,其他毒素立马全解。包括三尸脑神丸。”

那江南四友一听,立马面如考妣,知道自己的命运由东方不败开始转到这个俊秀后生上了。林昊见那几人哭丧的脸,安慰道:“别这幅死人样。替我们保守这个秘密半年就够了。半年后,东方不败绝对不会再找你们麻烦的。”

四人一听,道:“为什么?”

林昊哈哈一笑。“到时候就知道了”说完,对任我行做了个请的姿势。任我行拍拍林昊的肩膀,说道:“不错,不错。”然后哈哈一笑。

任我行的笑声从密道里传出来,映衬着江南四友哀哭的表情。

他出来了,眯着眼睛,贪婪的吸了一口空气。东方不败,你的死期到了。他伸开双臂,像是拥抱这个世界,紧握的拳头,却又想摧毁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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