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昭垂眼静立,脖颈凉凉的,像是冷汗。
他们太引人注目,很快有其他教授认出谢长昼,纷纷走过来攀谈。
徐东明被挤出人群包围圈,终于想起这儿还有个人:“我跟学生说句话。”
他转过来,神色缓和不少:“算了,你先上去休息,晚饭的时候,叫童喻和赵桑桑来见我。”
孟昭欲言又止:“老师……”
徐东明又来了火:“叫你去你就去!三个人的活儿交给你一个人做,像话吗!真以为我上年纪眼瞎了什么都不知道!她们俩还想不想毕业!”
孟昭只能讷讷:“好。”
道了谢,又连声:“老师辛苦了,老师晚上见。”
然后朝着裴樟和其他教授也颔了颔首,才转身走开。
大堂内钢琴声还没停,风雨如晦,换了首曲子。
谢长昼微微眯眼,目光透过人群包围圈,落在她背影上。
少女从宴会厅仓皇离开,落荒而逃,匆忙得像只圆尾毛球。
她比过去瘦很多,穿件那么大的羽绒服,后背看起来空荡荡,腰肢细得好似一只手就能握住。
孱弱不堪,让他恨不得就地掐死。
不过。
以前,怎么不见她这么有礼貌。
他摩挲指环的手一顿,唇边浮起冷笑。
这没良心的小白眼狼,连讲礼貌,都要分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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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昭上了电梯,被风一吹,才发现后背潮潮的。
她竟然真的流下冷汗。
刷开房门,“嘀”一声轻响。
门内传出两个女生快乐打游戏的声音。
“快快快,奶我一口,别别别,你别往那跑,来我这儿!……咦,昭昭,你回来啦。”
俩姑娘一个短发一个长发,短发坐在桌前,长发瘫倒在床上。
孟昭垂眼:“嗯。”
她视线随意一扫,见玄关小几上多了一大排奢侈品袋子,琳琅满目,全是包。
躺在床上的赵桑桑晃着腿,头也不抬:“巧克力是给你带的,我买了好多,拿出来吃吧。”
南京路有一家ap's的店,今天下午赵桑桑和童喻出门时,孟昭随口提过一嘴,没想到真的被记住。
孟昭心里一松:“谢谢你。”
“哎,我又死了。”赵桑桑扔了手机坐起来,“饿不饿,晚上咱们仨去吃点儿什么?”
“还是先说正事吧,今天下午我们俩溜出去逛街,徐老师生气了。”童喻推推眼镜,语气十分遗憾,“我就说嘛,不能让昭昭姐一个人去面对狂风暴雨的。”
赵桑桑看孟昭:“嗯?”
孟昭沉重点头:“他说晚饭后,让你俩去找他。”
“就这?找他就找他嘛。”赵桑桑不以为意,“我舅舅跟徐东明关系那么好,估计他也就口头发发火,不会真把我们怎么样的。”
赵桑桑的舅舅,就是f大的教授裴樟。
孟昭宿舍里四个姑娘,数赵桑桑家里最有钱,曾祖父是业内泰斗,父母亲戚里好几个叫得上名字的建筑师,生下来就被铺好了路。
剩下三个人,童喻是宿舍不够被合并过来的,小她们一届,前途未卜,正在徐东明的pua下艰难成长;另一个姑娘是北京本地人,大一刚入学就搬出去跟男朋友同居了,大二被诊断出轻度抑郁,医生说学业负担太重,家里人连夜帮她办理休学,之后就环游世界再没回来。
至于孟昭……
她放下文件夹:“那我先把徐老师让改的东西改了。”
赵桑桑撇嘴,往后一靠:“你就是太听话了,才天天被他使唤。”
她听话吗?
孟昭有些出神,以前有个人,老是拍着她的脑袋说,她是他见过最不听话的小孩。
“早知道建筑学这么费人,我当时学什么不好,我去画个漫画不也……卧槽。”赵桑桑刚倒下去,一个鲤鱼打挺又坐起来,瞪大眼,“谢长昼来上海了?我们这小破学术会议,谢长昼也在?”
孟昭心里一突,童喻茫然:“谢长昼是谁?”
“你竟然不知道他!”赵桑桑尖叫着跳起来穿鞋,“g市大剧院,k城美术馆,都是他建的!他今年才三十三岁啊!他不是早就不做建筑师,继承家业去了吗!怎么会来我们这个会啊!”
童喻问:“你干什么?”
“去找徐东明啊!我舅舅说,他们几个在一起呢!”赵桑桑手忙脚乱穿上外套,拽着剩下俩姑娘就跑,“走走走,我们一起去抱他们大腿!”
孟昭一个激灵,回过神:“你们去吧,我改改徐老师的文件,明天早上就要用,不能再拖了。”
赵桑桑觉得她疯了:“什么时候不能改,你急这一会儿啊!你也没见过谢长昼吧,你不想见见他吗!我们课上好多案例都是他设计的啊!”
孟昭确实不想。
她何止见过他。
她睡过他。
然后甩了他。
当初跟谢长昼分手,两个人都被逼到绝路,她脑子混沌,当着他的面把这辈子恶毒的话都说尽了,字字句句决绝至极,不留余地。
谢长昼被她气得重病一场,差点死在icu,出重症监护的第一天拔了针不要命一样开车到机场来追她,被她一把推开。他那么高高在上一个人,到了那种关头,急红了眼还在对她说:“昭昭,你不能再等一等吗?”
还要怎么等。
她跟谢长昼这辈子的缘分,就到那里了。
余生百八十年,如果再碰面,只能是在天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