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落河水大涨,或许是因为白天刚下了一场雨的缘故。波涛滚滚直下,离洛阳城不远的一个地方,水势稍缓,便是一个码头,停靠着十来条船,水上讨生活的船家们,累了一天,此时早已熟睡。冷傲然就在其中一条船上,自从两天前得以上船之后,他就一直躺在那,没怎么动弹,也多亏了这船上的东家是个好心人,派人悉心的照顾,到得今晚,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也好得差不多了,便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一直在想事。突然,他感觉到周围有响动,起身刚拿剑,几个人影早已破窗而入,亮晃晃闪着刀光,还未等傲然有所反应,这几个人手起刀落,已有三个人脖颈鲜血喷涌,声都没出一下,便彻底的起不来了。最先出声的还是山羊胡当家的婆娘,手里抱着孩子跌跌撞撞直往后爬,只听得大声尖叫:强盗杀人啦!,但也只容得叫了一句,便被一刀从后面砍过,半个肩膀给卸了下来,连人带孩子倒在那,一船板的血,自始至终孩子却还紧紧抱在怀中。
住手!冷傲然一声大喝,挥剑便冲到近前,可惜!还是晚了!双拳敌不过四手,该死的人还是死了。一瞬间,傲然脸上泪水汗水混在一起直往下流,这一刻他感觉自己脊背发凉,心里发寒,快失控了,并不是因为怕死,而是再一次看到自己身边的人死去,一种发自心底的悲凉。
天杀的!你们都干了些什么!孩他娘!孩他娘!山羊胡当家一开始便躲得最快,虽然侥幸没死,但腿上还是被砍了一刀,鲜血直流,躺在哪痛得直哼哼。可当他看到自己的女人倒在血泊中时,却是整个人疯了一般冲过去,当场便痛苦失声,跪在哪哭嚎,声音嘶哑,干巴巴的,船中回荡着沙哑的哭声,还有那个毛孩子看到自己的娘血淋淋的倒在哪,染了自己一身,吓得都哭不出声,呜咽直抽,昏倒在哪。
说!为什么要乱杀人!冷傲然嘶吼着,一个大步便跨了过去,挥剑直冲这几个人影,他握剑的手直颤抖,又一次看到了这种惨烈的场面,此时他哭不出来,因为泪水早已哭干了,心里有的只是恨,一种想毁掉一切的怒,空气中仿佛袭来一股冷风,一种不寒而栗的气势却是让这几个人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吓得不由自主便往后退。
战斗结束得很快,结果,傲然还是没有杀人的勇气,上船的四个人跳下了船,拿刀的手齐腕而断,在水中痛苦喊叫着,在哪直扑腾,人如果少了一只手的话,连浮水的本事都会变得不利索。
不知什么时候,岸上早已站满了人,而附近停靠的船只也呼啦抄,走了个干净。这时候火把通明,这其中有穿官服的,也有穿着短装,手拿奇形兵器的人,为首的便是落行云,手中拿着一把大而长的巨剑。当他看到水中爬起的四个人时,眼神很蔑视的看了一眼,冷笑道:凭你们四个废物也想拿下船中之人,哼!
从旁闪出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说道:公子息怒,这些人也是想立下奇功一件,没有遵照约定,这才提前下了手,可惜呀!嘿嘿!他们太低估对手啦!四人右手齐腕而断,可见此人剑术之精准;但只是削掉了一只手,又可以看出这人没尽全力,要么是心有不忍,要么是不敢。
落行云笑了,没有说话,算是表示认同,随后便是几个大步朝前,一纵身便上了船,看着站立在黑暗中的人影,冷冷说道:让我来会会你。
拼斗过了十余招,落行云的剑长而沉重,刃口泛着光,看不出是何材质,剑法大开大合,每一次在空中划过都会起一阵呜声,带着巨大的力道,让对手不敢触碰;冷傲然手中的是一把很普通不过的精钢长剑,论力道,长度都有点吃,但却胜在快速灵活的身法上,每一次都是人随剑欺身而上,大有同归于尽的亡命架势。落行云精力全集中在防守上,两人此番拼了个不想上下,船舱被两人毁了个大半,船头打到船尾,此次两人间的过招都是蓄足了劲,都想置之对方于死地。
岸上,在火把忽明忽暗的光亮下,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紧盯着船顶上两人模糊的身影,不知不中,觉船却是离开了岸边一断距离,到了这会岸上的人才反应过来,特别是那个书生急得直跺脚,他明明早已吩咐人去守好拴船的麻绳,可这会却是来不及了,为此,他接连踢了四个人下水去拉船。但结果,只能看着船随激流而下,一帮人在岸边追着船跑,船越来越远,扑通一声,有人落水了,再后来,船也沉了。
落行云从洛河里爬上来的时候,浑身湿透,顺着右手往下直流血,整个袖子都染红了,也知是伤到了哪里,剑早就丢了,惨白的脸上依然带着笑容。一旁,那个书生撕下身上的衣服帮落行云包扎伤口,满脸愧色的直请罪。落行云似乎没怎么在意的对着书生说道:四师傅无须急燥,那小子中了我的暗器,况且!我下水后还凿沉了船,他要么毒发身亡,要么葬身水中,横竖他都是死!不过,这疯魔剑法真是狂到极至,好!好!
落行云回头问道:刚刚是谁负责看守船的?
从旁闪出个彪形大汉,战战兢兢,跪倒在地回道:是小人该死,疏忽了,岸上这头的绳子结实得很,可系船哪头不知怎的却是断了,再加上夜晚看不清楚,等发现时,船已离了岸,公子赎罪,公子赎罪!
悠忽间,一把短剑深深的刺进了大汉的喉咙,他睁大了眼,可却说不出来话。
拿短剑的人是落行云,他依然脸上带着微笑,但眼神却是恶狠狠的杀意对着大汉说道:这把短剑是我洛阳城买的,听说是出自有名的匠人之手,价值三十两银子,现在!嘿嘿!送你了。
在场众人看着脖子上扑扑直冒血的大汉,被扔进了洛水,一会就没了影,谁也没说话,一片安静,但其实个个心里都直打哆嗦,天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呢?
落行云带着书生还有几个官府模样的走了,临行前交待在场众人:沿河而下追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某一天的早晨,太阳出得很暖和,洛阳城北郊,路边搭着个草棚,支着两张缺胳膊断腿的桌子,迎面门头挑着个灰布帘子,上面写着个红色的“酒”字。不时会有过路的人坐下后,喝上一大碗酒,然后丢下一个大钱,扬长而去。卖酒的是个矮胖老头,他不光卖酒,自己也在大口的喝酒,此人身上有两点出奇,来回的人不时会多看两眼,一者是此人有个红红的大鼻头,占据了脸上主要可以看的部份;二来是他手中拎着个很大的羊皮袋子,肚大口小,这种玩意中原一带很少见,也只有塞外哪些骑马游猎的人会随身挂着这种羊皮袋子,里面装满了水。这会换到了红鼻子的手里,满满装的全是酒,只要一瞅有空,他便会抬手朝着嘴里猛灌几口,不用想也知道,他的红鼻子是怎么来的。
草棚向阳的一面,有个人如一滩烂泥般躺在哪,眼睛半睁半闭,手中端着个黑黝黝的海碗,碗边缺了个口,不过也刚好,嘴放上正合适,喝酒的时候只管往下倒,也不用动脖子。
冷傲然就那么懒懒的躺在哪,晒着太阳,喝着酒,身旁地上直插着他的那把剑,剑身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小口,像虫啃了一般。一整个白天他几乎都是这样,把酒当水那样的喝,相信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和红鼻子一样,脸上多了个显眼的位置。再看看自己,脸是黑的,敞露的胸口也是黝黑的,爬着几条暗红色的刀疤,加上他那把破烂的剑,这倒是让很多人望而生畏,远远的便走开了,浑身上下的衣服破了好些洞,沾满了泥水,怎么看都和要饭的走不了多少。不过你要是把目光放长远一些的话,你就会发现,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中,十之八九都是这个样子,逃难嘛!哪来的这许多讲究,最要紧的是保住小命,当然,骑马过路的官差要穿得整齐一些。
也只有在凌晨时分,月亮要下山的时候,冷傲然才会打起几分精神,的老本行,劈柴生火,毛孩子则是坐在那看火,望着那口大锅下面的火膛直发呆,一句话也不说,显得很早熟。而红鼻子则是专心的酿酒,说是在酿酒,其实说煮还差不多,这兵荒马乱的,哪来多余的粮食让你酿酒,锅里煮的东西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山上采的野果,树皮,陈年的高梁,还有变了味的麸皮,还有些是看不出来名目的东西;忙到天亮,弄出来的东西你要说是酒的话,算不上,混浊不堪,面上还漂着一层渣,喝在嘴里淡淡的,其实和水差不多,有点酸,还透着股辣,不过这年月,顶着大太阳跑一天,能坐下来喝上几碗,却也不错,解乏提神。最重要的是,只要你不玩命的喝,这东西很少会上头。老头人过半生学会了两件,一便是喝酒,二来便是会酿酒,此一点都不稀奇,只不过那年月,种麦子的不一定吃得上馒头,与这比起来,这红鼻子老头算是好多了。
话说回到当日,两人船上的决斗,情形完全是一边倒,冷傲然疯了一般猛攻,船在激流之中又摇晃的厉害,落行云从没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与人生死不顾的拼杀,更本就不是对手,在冷傲然那一剑划过自己右手之时,不得不弃剑后退,转身便跳入了水中。但冷傲然想不到的是,落行云在转身之时,左手一抖,一柄小刀疾射他的面门,危机之中,傲然自然而然的抬手便挡,这下总算是躲过了要害,回头拔下手臂上的刀,不到一时三刻,他便开始变得有点迷迷糊糊的,他心里清楚得很,刀上有毒,且发作得好快。再往下,当他浑身湿透被冷得醒来之时,却是在另一条船上,旁边坐着红鼻子的老头正在大口的喝酒,脚下躺着那个毛孩子,身上隐隐的还有血迹。
他!冷傲然看着小孩问道。
没事,这小子只是被他老娘溅了一身血,再加上呛了几口水,晕过去了。红鼻子老头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说道。
傲然一抬手,右手腕疼得厉害,感觉整条胳膊都不听使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