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黄昏灯火，蒋兰宫靠坐在船侧窗边，拄着脸颊遥望对岸远远一片楼阁，道：“瞧，倚阳门旧址便在那里了。”</p>
杜萦回见那边只有零星几点光亮，感慨道：“我前生曾到倚阳门拜会，那时日这一带灯火通明不夜之天，现在竟然惨淡如此。八州乱道这一乱，真是什么都变了。”</p>
蒋兰宫道：“物是人非，何其平常。”</p>
杜萦回想想问：“三七那丫头还回来过没有？”</p>
“每年祭日自己回来一次，扫祠堂上香，倒也没有什么特别铺张的纪念。”</p>
“她那时应该才几岁，倒十分念旧，以前家里人一定特别宠她。”</p>
蒋兰宫摇摇头轻声叹气：“其实三七家里，对她并不好。”</p>
杜萦回不解。</p>
“小七在霍家嫡传的同辈里，是最小的一个。”蒋兰宫道，“上头哥哥姐姐早已分走了父母与夫子的精力，她在家里便根本无人留意。况且倚阳门家风极其严苛，亲族之内，上下品级也界限分明，她打会走路便被兄姊使唤欺凌，如仆役一般。”</p>
“这样的家还有什么家样。”杜萦回道，“你说倚阳门家风严苛我还真深有感触，当年来时，那霍主君一杯茶吃几口都有定数，他那些孩子也都一个个面如铁铅，一群人都说一样的话，一模一样的举止。木偶戏似的，跟他们半个时辰我都坐不住。”</p>
“可说呢，就是这般治家严格，光家规就有一本厚厚的集子。”蒋兰宫道，“曾经霍主君的兄弟，就因去临阳无意间中了船伎的套，未及成亲便破了童子身，而被他爹活活打死了。”</p>
杜萦回不可思议：“这就打死了？”</p>
“何止呢，每一位霍主君不因惩治家门而死几个人，怕都不好意思挺胸抬头称自己是霍家人。”</p>
“这哪是治家严格？纯属是牢狱酷吏。”</p>
蒋兰宫垂目瞧着粼粼水面：“便是这般‘牢狱’，三七仍是割舍不下。”</p>
杜萦回更不解了：“为何？”</p>
蒋兰宫思索，道：“她早已接受了那样的‘家’。”</p>
他面向杜萦回讲着：“三七认为家人态度冷淡，皆是因自己不够好。她顺从这样的家风，只是希望成为其中的一部分，能得到他人的关爱罢了。可当一个那么小的孩子习惯了这一切，以后便再也难逃出心里的禁锢。”</p>
杜萦回此时想起三七沉静而规矩的模样，有些遗憾之感。</p>
蒋兰宫道：“她如今虽明白了许多，却还是无法离开倚阳门下的影子。即便知道家人不曾在乎她，她依旧对失去他们无法释怀，仍企盼着‘若一起活下去’的那种可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