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得千钰神色起异,天翊满脸不敢置信,颤巍巍地唤了句:“钰儿?”
千钰晃了晃头,疑道:“叔叔,你是谁?”
天翊愣住,眼中有泪水泛烁。
四年多时间的等待,他终于等到了千钰开口,即便千钰的言辞中,早已物是人非。
这一刻,天翊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只含情脉脉地盯着千钰。
千钰顿了顿,顾盼而视了片刻,道:“叔叔,这里是什么地方?”
天翊平复下来,道:“钰儿,这里是朱雀城。”
千钰思量了稍许,摇了摇头道:“朱雀城?没听说过。”
说着,千钰人已从床上坐起,接着自顾走下床来。
她来到了窗边,看着窗外的那片向晚烟霞。
徜望之余,千钰转过身来,望着天翊问道:“叔叔,我的名字是叫钰儿吗?”
天翊点了点头,心下好一阵激荡兴涌。
看着一脸波澜起伏的天翊,千钰道:“叔叔,你怎么了?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天翊笑了笑,笑意之中,惨杂着复杂的泪水,道:“钰儿,叔叔很好,比以往什么时候都好。”
“以往?”
千钰愣了愣,道:“以往的事,我都不记得了,叔叔,你可以给我说说吗?”
她眨巴着熠熠烁光的大眼,好奇地望着天翊,眸里缱着天真无邪。
天翊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千钰,反是提步来到窗前。
他站在千钰身旁,足足高了后者一头身高。
那一头飘散的白发,随风而展。
散漫的余辉,携着寸寸金芒,穿过缕缕发丝。
“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畏将来,不念过往。如此,安好?”
天翊淡淡说道,继而对着千钰伸出手来。
“钰儿,等见过了故人,我就带你回家,好吗?”
他低眼看了看千钰,眉眼之中,柔色泛波。
千钰愣住,若有些失措地看着天翊。
她唯唯诺诺了片刻,终是将手探伸了出来,接着落置到天翊的掌心。
“叔叔,我的家,不在这里。”
千钰似是想起了起来,淡淡说道。
天翊笑了笑,继而拉着千钰离开了万灵楼。
此刻,时已黄昏,天幕有厚厚重重的云雾盘踞,夕阳只能乘点点空隙,迸射出一条条绛色霞彩,宛如沉沉大海中的游鱼,偶然翻滚着金色的鳞光。
天翊带着千钰,闲庭信步般地走在大街上。
他答应过君竹,临走之前,会前往盼墨别院一趟。
不多时,天翊与千钰已来到了盼墨别院外。
还不待天翊作何举措,盼墨别院的大门已开启。
继而见得,一袭墨衫飘飘的墨梅与一袭白衣胜雪的君竹相伴而出。
两人直愣愣地看着天翊与千钰,神情之中,饱多思愁。
天翊淡泊笑了笑,接着与千钰走上前去。
他很自若,自若地好似到家了一般,迈入盼墨别院。
君竹没有开口,墨梅亦没有开口,即便两人的心中,盛装着千言万语。
刚一入得盼墨别院内,千钰便被一带画色所吸引。
她挣脱了天翊,宛若一精灵般,蹁跹于奇花烂漫中。
而今的盼墨别院,仍作当初模样。
院内,有玲珑精致的亭台搂榭,有清幽秀丽的池馆水廊。
置身其中,只觉异香扑鼻,可见奇草仙藤愈冷愈苍翠,牵藤引蔓,累垂可爱。
这一刻,千钰无忧无虑,徜徉于锦簇剔透中。
天翊步以悠慢,来到搂榭内坐下。
他的目光,直直凝定在千钰身上,看着那一道无邪的倩影,竟是有些出神起来。
不知觉间,君竹与墨梅也相继落座在了天翊身旁。
墨梅看着千钰,道:“她还会恢复过来吗?”
天翊淡然笑了笑,笑得有些释然,道:“墨梅嫂子,对于我来说,钰儿能不能恢复,已经不重要。”
墨梅一愣,道:“不忘,难道你不希望她恢复过来?”
天翊顿了顿,道:“我只希望,钰儿能如现在这般无忧无虑,一直到老。”
墨梅还欲开口,却被一旁君竹的一个眼神所打断。
君竹道:“不忘,什么时候启身?”
天翊道:“与大哥醉一场后,我便会带着钰儿回家。”
君竹点了点头,掩手下,一坛接着一坛的烈酒顿显在桌。
他没有要去询问天翊的意思,弹指一挥,酒坛上的封纸一一散落。
还不待君竹作何举动,墨梅抢先抡过一坛烈酒。
她怔怔地看着天翊,眸色之中,情思缱绻。
这情,并非男欢女爱之情,而是情义的情。
这思,也不做朝暮之思,而是思悯的思。
迟定半许,墨梅开口道:“不忘,嫂子这里有酒许多,不知你,可有故事?”
闻言,天翊笑了笑,把手间,一坛烈酒已摆摇在空。
“墨梅嫂子,你想听什么故事?”
狂饮之余,天翊淡淡说道。
墨梅道:“我想听你的故事。”
说着,墨梅也仰饮了起来。
“我的故事?”
天翊一愣,苦涩笑了笑,道:“我的故事不多,只有一个。”
墨梅道:“一个足矣。”
天翊道:“这故事的开头,逝已久远,久远到我还是一个小偷小摸的窃贼。”
墨梅没有开口,只静静聆听着,连带着一旁的君竹,也做俯耳之态。
有些事,君竹本早该相询。
可他没有这样做,他知道天翊的心中盛置着苦郁,但他从没有过问。
相较墨梅,君竹更愿与天翊以酒做言。
君竹是天翊的大哥,即便这个大哥,只是半路相认,可在君竹的心底,早已视天翊为袍泽之弟。
他知道天翊在讲完这一个故事后,便会离去。
这一分别,再相见,已不知是何年何月。
一念及此,君竹缓缓闭上双眼,把持酒坛的一手不由自主地扬举起来。
他一边听着天翊娓娓之言,一边饮着坛中的苦郁离别。
墨梅放下了酒坛,似已入神到了天翊的故事之中。
她愣愣地看着天翊,眸眼中,晶莹泛烁。
天翊没有作停,他的不作停,不止是故事,还有酒。
不知不觉,日已消远,夜已临近。
盼墨别院内,不时传来千钰的嬉笑声,她玩得很尽兴,乐此不疲。
此时,天翊依旧在讲着故事,依旧在喝着酒。
但他的目光,却一刻也未从千钰的身上偏移。
君竹与千钰愣愣地听着,听着天翊那所谓的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中,只提及了两人。
一人是从饥寒交迫的落寞开始,一人是从倚门望雪的清雅开始。
众芳摇落独喧妍,占尽风情向墨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月色下,天翊仍不知疲倦地言说着那个故事。
或许,天翊的这个故事本就无所谓疲倦。
时光似水,光阴似箭。
不知觉间,月色已逝,曙光渐白。
搂榭内,天翊缓缓放下手中的酒坛。
他要讲的故事已结了尾声,桌上摆列的酒坛,也于这一刻尽数泛空。
“叔叔,你讲的故事真好听呢!钰儿还想听你讲故事!”
千钰凑在天翊身旁,意犹未尽地说道,也不知她是何时敛了玩意,跑到了搂榭内,聆听着天翊的那个故事。
天翊笑了笑,道:“钰儿只要想听,以后叔叔每天都给讲给你听。”
千钰神色一激,道:“真的?”
天翊道:“真的。”
千钰伸出手来,道:“那我们拉钩!”
天翊与千钰拉了拉钩,接着顺势拉握住千钰的整个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