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匹被侯骏叫做“炭火”的马,夜里一直伏卧在倒塌的茅屋下面,房屋倒塌时并没有乱蹿。听到侯骏的叫声后才一跃而起,抖落身上的废墟,却像是一直在暗处等着主人口令似的,它的表现禁不住让侯骏、柳氏更加喜爱。
看起来它比昨天晚上好看多了,一是充分的休息,再者也吃了些草料,显出点生龙活虎的气势来。
而柳氏经过刚才与侯骏两人的勾通,心情也是莫名地好转,连日来的愁苦一扫而空,看起来脸上浮现着一抹红晕,以后的日子虽然尚无着落,眼见着是一大把的苦日子等着他们,偏偏房子也倒掉了,不过侯骏对她态度的转变是最重要的,她第一次感到生活不是多么的难熬,毕竟在那样的天气里他都能打到乌鸦,看来这些年在终南山并不是虚度了光阴。
女人在事关生活的问题上总是比男人现实的,她们总是一眼就把那些能克服掉寒冷、饥饿的关键所在看得清清楚楚。她四下里看了看,风停了以后到处银装素裹,不远处也有几间草房子风掀掉了屋顶,那些人同样在大风雪中蛰伏至天明,现在都已经从雪堆中爬了起来,有的在雪里扒着被风雪埋掉的生活用品,有的在整理物料、重盖栖身之所。
柳氏征询地看向侯骏,却发现他此刻正忙得满头大汗,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条麻绳,拴在那些支楞着的椽子、檩子上,另一头套在炭火身上,将旧屋顶从原址上拖走。清理掉脏土和积雪,他看着整理出来的材料,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柳氏说道,“东西损坏了不少,已做不起原来的规模了。”
她马上说,“那就先将就些吧,眼下天寒地冻的,也没处去找。”说完她就发现自己今早起来之后,在某些地方是有了说不清的变化,“昨天那位牧监走的时候不是讲过,今天还有正经事情等着我们呢”。
他们只能在原来的基础上临时搭建起一座窝棚,棚顶尖尖的,最高处也只有一人来高,人要伏下身才能钻进去,里面的空间柳氏也已经看过,睡两个人的话的确有点挤,弄不好还得倦起腿才行,不过这也不错了,心里坦实了许多。
此时村子里彻底热闹起来,男男女女大声地谈论着夜里的暴风雪,这里原本是一个几近荒废的村落,那些个有钱有势的大都举家迁往柳中县城、更有的直接去了西州府城,许多老旧的草屋常年闲置,正好侯骏他们这批人的到来,让这里再度热闹起来。
此时侯骏刚刚把窝棚支起来,从村里踩着积雪,走过来一个人,这人身材矮壮,面堂黝黑,毛发卷曲,大冷的天上身只穿了件夹衣,他离得大远,就大声地冲着侯骏他们喊道,“嘿!我说小老弟,房子倒了?”
侯骏只是与他对了一下眼光,就发现这个人的右边瞳仁与别人不同,上边一块白斑,心下料定此人就是昨天傍晚们这里偷柴、偷窥的那位,对他并没有任何好感,但是人家既然主动过来打招呼,总不能过分冷落,于是简单答道,“是啊,刚住下,就遇上这事。”
“我叫罗全,叫我罗哥、罗子都行”,罗全自报家门,“咱们可是一路结伴来的,以前在半路上有差爷看着,也没说上什么话,从今就好了,咱爷们都是守法的良民,又都要在牧场谋生,小兄弟,以后你就跟着哥哥混吧,怎样?”
罗全说着,眼睛不停地往柳氏的那边瞄,腿脚也凑了过去,此时柳氏正在刚刚搭建好的窝棚边把几件被褥抖净铺平,侯骏心说你还守法的良民,我看你是贼性难改。不过嘴上仍接话道,“那是自然,以后小弟这里还要罗哥多照看。”
罗全已经踱窝棚边,柳氏正好铺好了里面起身站起,冷不防看到罗全那一扇门板似地身子正压过来,吓了一跳,忙一退,如果这一步退得晚些,两个人就会无意间撞个满怀,柳氏脚下一绊,身体失去控制,整个人向一边倒去,嘴里失声尖叫“哎呀!”。
罗全赶忙去扶,却没碰到人,那边侯骏不知怎么就到了柳氏的身边,动作不大,伸出小臂在柳氏的右腋下一托,在旁人却看不见侯骏的这一动作,柳氏稳住了身子,但是脸色却是不大好,对罗全说道,“这位罗大哥,你看看,眼下要干的事情还很多,一会,我们忙完了,再让小骏去你那边好好聊聊,怎么样?”这明显就是逐客令了,谁知罗全全不在意柳氏的话,刚才他就想混水摸鱼,装做不禁意间占些柳氏的便宜,不想如意算盘打了个空。他还不死心,哈哈笑道,“没关系,你们忙你们的,既然你们一句大哥叫到我这里,我就得有个大哥的样子,不瞒弟弟、弟妹你们,”他四下里看了看,发现柳氏的脸忽然间有些通红,仍旧压低了声音说下去,“不瞒你们二位,昨天晚上,我就见到一位官老爷……”
柳氏正为罗全刚才那句话不自在,闻言问道,“看来罗大哥已同那位什么老爷接洽上了?”
“正是!”他向着柳氏凑过去,柳氏身子一扭避开了,又向着侯骏靠近过来,低声说,“你道昨天来的那位副牧监是哪个?”
“愿闻其详。”
“这个我倒是还不大清楚,不过我已经见副牧监大人手下的管家,尊姓罗,不才与你大哥正是五百年前的一家,要说这位罗管家,在副牧监大人跟前是说话算话,昨日我与罗管家一叙,罗管家对我的来历十分的赏识,表示要给我在牧场里安排一个管事”。
“如此说来,小弟先给罗哥哥道喜了。”侯骏说道。
“那是自然的,以后咱就是乡里乡亲的了,不说外道话,那位罗大人操劳着副牧监大人的家事,还操心着牧场里的事情——这个你有所不知,副牧监大人不常到这里来的,牧场里的事十件倒有九件需要这位罗大人点头。”
弄了半天,就是个二管家,副牧监大人,既然带了个副字,顶多算是一管家,一管家的管家不就是二管家么,柳氏是何等人,想当初,二品三品的官员在她的眼前都不敢四平八稳地迈步,这位罗子大哥说道了半天只是个二管家。她放下手中的话计,看到侯骏的嘴角挂着一丝不明意味的嘲笑神色,忽然想起来,在他十三岁那年一刀干死的那个,也正是一位二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