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骏与柳氏原来的居所恰好处在入村口处,屋南一丈即是村道。茅屋倒塌后新搭的窝棚,在原房基的西北角,所以离着入村的东西向道路又比原来略微的远了些,村正父子三人刚刚离去,马队就驰到了近前。
大唐帝国虽然有着开化之风,但妇女总是不宜抛头露面的。此时,她掩身在侯骏身后,两人一起望向大道上驰来的一众人马。
总共来了十四个人,只骑了十二匹马,其中一人方面褐须,四十五、六岁,身着墨绿袍,袍下白裤、乌皮靴,驰在正中。与他并辔而驰的人五十开外,五绺长髯,面容清瘦,青袍黑马,两人身前身后簇拥几骑皆是黑衣短打扮,腰系革带,人人挎着腰刀。奇怪的是,队伍中拖后又跑来一匹黄马,马上却坐着三人。两个青袍一前一后夹住一个墨绿袍,三人坐在马上,骑得歪歪扭扭,刚刚不被大队人落下,而夹坐在中间的那人,似是沉醉方醒,头上蒙着披风,看不清脸面。
侯骏还未看得仔细,这些人已经远远地穿村而过。心想莫非这些人就是罗全说过的牧场的那些官员?
只因侯骏从五岁起开始与父疏远,至十三岁又到终南山中从师习武,因此对官场中事不甚了了,倒是柳氏自扶正之后,世面见得广,她看着这些来人,对侯骏说道:“来的一个六品、两个七品、两个九品、一个流外”。
侯骏被她一说,心下想那位清瘦的老者应该职级最高,因为这伙人中无人与他穿着相类,而那两个穿着墨绿袍的,应该就是副牧监了。刚要发问,猛然感觉到柳氏的双手正挽住自己的一条左臂,胸腹等处正紧紧地帖住自己的胳膊,一时觉着半条身子竟然有些发僵,他知道这是柳氏为避那些来人而做出的无意之举,但此刻随着柳氏呼吸起伏,自左臂上方传来的压迫的力道让他一动也不敢动,他怕自己刻意躲避反而将柳氏无意的举动彰显开来,他不想把两个人刚刚有所缓解的关系再弄得生分,因此只是说道,“看来我们该有事了,听你所说,是不是牧场的三位牧监都到了?那位年纪大的是不是官职最高?”
“才不是呢。”柳氏放开侯骏的胳膊,说道,“你来看看我们的新房子怎样?”她们向着那间低矮的窝棚望去。
马队一直驰过村子,停也未停,一直到出村西北约莫七、八里左右,峰回路转,群岭环抱着一处方圆四十余里的开阔草场,不远的向阳山坡处现出几排整齐的马监,再往前极远处的山坳里也是同样的建筑。马的嘶鸣声此起彼伏、已经充耳可闻。牧场的入口处有一排官衙式平房,回廊红柱,其中几间的窗户里正往外冒着滚滚深烟,有人在屋中咳嗽。六七个牧子群头正从左近的山坡上下来,肩上扛着刚刚伐下的干燥木柴,他们说说笑笑,猛然间看到刚刚驰入的这群人,人人收敛了嘻笑,溜溜地将肩上的木柴放在冒着浓烟的房间门外,站齐了回身待要向来人行礼。却被青袍黑马的老者抬手制止,冲他们挥挥手。
这些人战战兢兢,正不知道如何是好,这下不敢多留,一个个蹑手蹑脚从旁边溜过,一溜烟地朝着远处的马监跑去。
恰在此时,屋中几声大声的咳嗽过后,一个尖利的叫声从屋内传出:“奶奶的,让你们弄些木柴生火,弄到哪去了……咳咳咳……这百年不遇的大风大雪,陈八!陈八!你他娘的连生个火都不会,怪不得你老婆不会生儿子!,这要是一会牧监大人他们来到了,受了冻,看不打你们的板子!”
青袍老者转眼看身边方面褐须的中年官员,此刻他正面色铁青。于是沉声道,“牧监大人,依下官看,不如先到马监去看看,这里火还在生着,乌烟瘴气的。”
中年人哼了一声,一言不发,甩镫下马,手执马鞭大步向屋里走去,显然是否决了老者的提议,老者只得示意随行人等纷纷下马,紧跟其后。
三人合乘的黄马也来到了,两个青袍人一个扶住坐在中间的,一人先跳下马来,然后另一人也下来,两人合力扶着那个穿墨绿官袍的,好不容易从马上半滚半跌地下来,这人竟不堪俯仰,“哇”地一声呕吐在地,一股酒气恨不得把人熏个倒仰。老者回身,面无表情吩咐那两人,“把高副牧监扶到旁边的屋子里醒醒酒,小心屋子不要太热,找两个人守着,若是把高副牧监呛着了,唯你们是问。”
两人闻言点头,正好听得屋里两声皮鞭抽在身上的响动,和着一个人的尖声痛呼,“岳大人,岳大人,小人、小人……”只听叭的一声又是一鞭。正好躲躲晦气,忙不叠地扶着高副牧监到旁边的房间里去了。
屋中三间地方,中间没有隔断,靠里挨着墙的是一排黄杨木卷柜,屏风三折,放着一圈书案,在中间地上摆着个铜火盆,里面不明不灭还在冒着烟,门边地上跪着个尖嘴高颧骨的,三十上下,连脸带脖子的泛起一道青紫鞭痕,正手捂着脸为自己辩解。
“岳大人,小的这两日来觉都没有睡过一个,县里也没有回去,督促着这些人员加固马舍、堵漏封窗户砍柴生火防寒护驹……”
“哦?听起来罗管家操心公事倒不能算不辛苦,不过本官倒要问问你,罗管家你官居几品?何职?主理哪一方面?,本官刚才抽你,就是因你擅专公事,贻误大事。”
“这……这……”罗管家一时张口结舌起来,心说你一年都不知去了哪里,从不到场里来,今天出了事,帽子扣得我连膝盖都看不着了。但因他只是个管家,并无官职品级,牧场的事根本不该他管,很明显是自己刚才在屋里大呼小叫时,岳牧监等人已经站在屋外了,他偷偷抬了下眼皮,没有看到自己的主子——那位高牧监,心下一慌,道,“是小的主人……”
“住嘴,你若再说下去,就连当个奴才都不合适了。”长须老者打断了他的话,忽地面上一乐,冲地上的罗管家问道,“方才我听你说这两日来连县里也没有回去,那么,不知下雪这天的晚上酉时三刻,是谁在黄翠楼上行乐?本官恰由街边经过,听那人声音可与罗管家很是相近呢。”
罗管家心中暗暗咬牙骂道,“你这个老杂毛,什么恰从街上经过,你和老子争同一个姑娘,自己弓软箭稀,争不过我,在这儿等着爷爷呢,”黄翠楼是柳中县城中最大的青楼,没想到自己偷偷快活的事情这么快就到了岳大人的耳中,这事若是坐实,不但刚才的话自打了嘴吧,就连自己的主子也没有脸面了,他吱吱唔唔地否认到,“想是大人听差了,小人小人”。
“算了,本官今天来不为听你这些乱事,你去把刘监丞、何主薄,和录事们都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