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人遗骸(1 / 2)

 星期天,二舅独自到学校附近一个彝族寨子里去找朋友玩儿。

他翻山越岭地赶到那个寨子,才知道,那位朋友进山薅洋芋草去了。

听那些留守村民说,他们这次进山去薅草,起码要三四天才回得来。

二舅找不到朋友,在寨子没什么好玩的,只能很沮丧地沿着山路回学校了。

当时是傍晚,太阳差不多就一竿子高,要不了多久,就快天黑了。

以前山里常有野兽出没,天黑后,在群山密林里赶路,可不怎么安全。

所以二舅沿着那条林中小道,孤身踽踽、行色匆匆地朝着学校赶去。

虽然太阳还没落山,但独自走在荒野密林里,还是隐隐感觉有些犯怵。

所以他边赶路,边仔细留意着周围动静:即便树枝间有只松鼠簌簌跑过,也会抬起头望上两眼;即便不远处草簇里有野雉扑扑飞起,也会留意附近有没异常情况。

由于山路陡峻,他走得又急,没多久他便累得气喘吁吁,浑身热汗涔涔的。

于是他将身上那件擦尔瓦脱下来,抱在臂湾里,继续步履匆匆地往前赶。

这样翻过两座峰岭后,他便从森林里走出来,来到片荒岭崖坡上。

这片荒岭解放前曾经是片茂密森林,里面很多树木比腰身还粗,浓密枝叶伸展开来,遮天蔽日的,像片原始森林似的。

走在这片树林里,经常感觉连光线都很幽暗,连气温都仿佛比外面低好几度。

后来一场山火将整片森林彻底烧毁,化为满眼焦土,濯濯童山,整个世界都空旷起来了。

之后数十年,这片荒岭成了野草灌木的世界,成了蛇蝎野兔栖息的家园。

二舅分到学校当老师后,觉得很好奇:这里地势开阔,土壤肥厚,恁么好块地方,怎么那些彝族生产队就没想到要把它们开垦出来,种上庄稼呢?

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里死人太多,枯骨累累的,是片邪恶、恐怖、很不吉祥的地方。

据说解放前附近山岭上有几个规模很大、人烟稠密的彝族寨子。

这些寨子,由一家黑彝贵族统辖着,里面生活着数以千计的苦难奴隶。

那些奴隶娃子,比生活在黑暗地狱里还惨:他们食不裹腹,衣不蔽体,每天起早贪黑地做着各种苦力,经常被随意打骂虐待,随时像猪狗似地到处贩卖,要是犯到规条戒律,或者惹恼管家,触犯到奴隶主,还会被挖掉双眼,抽掉手筋脚筋,甚至人还没死,便活活把人皮给剥下来了……

那些奴隶惨死后,经常会被人拖着血淋淋的尸体,穿过茂密树林,扔到前面悬崖下面。

直到现在,那片悬崖绝壁,还经常能见到些灰白色的、蒙着泥尘的、就像泥石柴棍似的骨骸骷髅呢。

所以那场山火过后,这片山岭再没恢复过来,一直显得很荒蛮,很岑寂。

所以这里地势再开阔,土壤再肥沃,那些彝族生产队都没想到过要在这里烧山垦荒,种植庄稼。

即便这里野草丰茂,繁花似锦,依然没有彝族老人会将羊群赶过来吃草游荡。

除了不时有鸟雀从天空飞过,啾啾鸣叫几声,这里几乎常年听不到任何声音。

除了不时能看到有蛇爬过,有野兔在远处吃草,这里几乎常年看不到任何动物。

这里,连野花盛开起来,色彩都特别鲜妍艳丽,仿佛带着丝丝血色似的。

这里,连山风吹过,野草灌木摇曳起来,都显得很妖娆,很诡异,仿佛有无数冤鬼怨魂呼救奔跑着似的。

这片坡岭荒凉、岺寂、大白天都感觉周围到处阴森森的,有些让人不寒而栗。

那天二舅要不是为了抄近路,想早点赶回学校,才不会从这里经过呢。

之前他抄过几次近道,每次经过,周围山岭崖坡都几乎从来看不到其他人。

然而那天他刚从山岭上走下来,便很意外地看到前面崖坡边,竟然有群彝族男女。

他们好像是从远处赶来的,因为他们身后还有几匹驮马在草坪上甩着尾巴,很悠闲地啃噬着那些茂密野草。

那些行囊驮子就堆放在草地上,远远看去,像是堆蚁冢,像是垛腐烂秸草似的。

这里地处荒僻,距离大路比较远,这群外地彝族怎么会赶着骡马到这里来呢?

行囊驮子前面,有个年青人架着石头,垒着锅桩,好像要在这里做晚饭吃。

还有两个人,在远处山林里砍着松树,好像准备在这里烧着篝火过夜似的。

山里彝族人都很迷信,这里死人无数尸骸累累的,他们就不害怕吗?怎么想到要在这片山野露宿过夜呢?

最蹊跷的,是前面悬崖边,还有群彝族人,在走走停停地张望着。

那片悬崖深不见底,云雾缭绕,空濛深寒,让人随便望两眼都感觉头昏目眩的。

下面巉岩峭壁上,稀疏野草间,经常能看到不少森然枯骨,甚至是灰褐色骷髅。

可现在那群彝族竟然结着伴,沿着悬崖峭壁,在那里慢慢游荡着,张望着。

二舅仔细一看,发现他们竟然是搀扶着个老妇人在悬崖边慢慢行走!

老妇人哀哀啜泣着,走得颤颤微微的,还不断探着身体往悬崖下面张望。

难道有人掉下悬崖?这里人迹罕至,怎么可能有人掉下悬崖?而且要是有人坠崖,怎么会只有老妇人在呜咽抽泣呢?

老妇人不断探着身体,往悬崖边张望,仿佛是在寻找什么似的。

二舅满腹狐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忍不住转身朝着他们走过去。

这里野草丛生,地势凹凸不平,二舅走得跌跌撞撞的,几次差点被枝草绊倒。

这里视野开阔,所以他没走多远,便被那个垒锅桩的年青小伙子看到了。

二舅赶路赶得浑身发热,那件擦尔瓦早就脱下来拿在臂湾里了。

所以他还没走过去,那小伙子便认出来他是个汉族男子。

以前在深山彝族地区,汉族除了当公社干部,就是学校老师。

所以他看着二舅,高声询问道:“兄弟,要到哪里去啊?你是学校老师吗?”

“我是山后那所学校的老师,你们这里有啥子事哦?要我帮哈忙不?”

那小伙子没有回答他,而是冲着悬崖边那群彝族高声呼喊着:“阿爸,这里有个老师,你们过来问问他嘛,他可能晓得点哦。”

他这一嚷,悬崖边那群面色凝重、神色悲戚的彝族人,都注意到有人朝着他们赶来了。

在这人迹罕至偏僻荒蛮的山岭上,突然有个当地人朝着大家赶来,他们当然感觉有些意外,有些欣喜,就像茫茫大海里突然抓到根救命稻草似的。

二舅走近他们后,才看清这群外地彝族人,竟然簇拥着个满头白发、身体伛偻得很厉害的老婆婆。

那两个搀扶着她的彝族男女,长得就像两兄妹,应该是她的儿女吧?

旁边那些表情凝重神情悲戚的同伴,应该是她家那些亲戚晚辈吧?

那对彝族兄妹很体贴、很孝顺,小心翼翼地搀护着老人,朝着二舅走来。

没走几步,老妇人便很茫然、很急促、甚至是迫不及待抢着询问道:“老师,以前这片悬崖边有棵青棡树,你知道在哪里啵?”

二舅在山里教了好几年书,对周围山形地势比较熟悉的,所以听着她询问,赶紧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奶奶,解放前这里才有树,有森林,后来发生山火,所有树木都烧光了。”

听二舅这么说,老妇人感觉很失望,却并没有因此放弃,所以接下来她继续满怀期望地向二舅打听起附近情况来。

她指着前面不远处,说那里应该有条溪沟,常年四季,水流不断,春季雪水融化,夏季雨水充沛,溪流甚至会漫溢过堤岸,肆意泛滥着,到处流淌开来。

所以距离那条溪沟不远的地方,曾经有片沼泽烂水塘,一般人不敢随便蹅过去。

她问二舅,是否知道那片沼泽烂水塘,现在具体位置应该在哪里?

二舅说那条溪沟已经改道,被人挖着沟渠,引流到山后面去了。

这片荒坡的确有片沼泽烂水塘,只不过溪沟改道,失去水源,逐渐干涸消失了。

老妇人听着二舅这么说,便问他是否知道那片烂水塘具体位置在哪里。

二舅便指着前面不远处几簇灌木,说那里曾经就是片沼泽烂水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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