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应该是早晨。
习惯裸睡的身体微微有些发凉,刘诚慵懒地搭手,从床下拉起被子重新在身上裹紧,盖脚的这头有一股子臭味,闻起来令人特别迷醉。
睁开眼,遮光的布帘忘了拉上,窗外,秋分过后的梧桐纷纷开始落叶,大片大片的黄红树叶,像洒下的金币一样,不要命地往下掉,它们落在水泥路上,把被洒水车开过,湿漉漉的狭窄街道铺满,再被驶过的车轮碾得沙沙作响。
天空很晴朗,不下雨,不吹风,清新中盈满水汽,早起的人们行色匆匆,偶尔传来相互的问候。
刘诚的脑子依旧不够清醒,却翻来覆去再睡不着,他起身穿好衣服,套上一件皱巴巴的白衬衫和后天破洞的蓝色牛仔,跟蓬乱的头发简直绝配。
电脑没关,弹出很多广告卡死在那里,书本和一堆杂物让凌乱的屋子几乎容不下脚,穿上人字拖打开房门,客厅,墙上的挂钟嘀嗒嘀嗒走得费劲,那最长的秒针来来回回迈不过整点的坎。
时针指向,七点。
冰箱、沙发,忘记关的电视机正播放着早间新闻,还有阳台上放的共享单车,听说那家公司倒闭,退不了押金,老妈不肯吃亏,独自一人扛上了七楼……
眼前的景象跟做了无数次的梦一样,无比清晰。
饭桌上,防蝇罩扣住几碟小菜,一碗白粥,两根油条,还有自己最爱吃的红豆腐。
刘诚睡眼惺忪拿起桌上的便签条一看,上面写着:兔崽子,桌上的早点是给你爸留的,想吃自己去买!
刘诚边吃边想,自己肯定不是亲生的!
这个点,老爹应该去菜市买菜去了,赶早,趁着城管没上班,郊外的农民会在菜市口的小巷里叫卖自家的小菜、鸡蛋,是不是真的不好说,但至少便宜好几毛!
柜子上二十块钱买的尚方宝剑不在,老娘一定又去公园里练眉来眼去剑去了,她那炉火纯青的剑法,一不留神就会让旁人断子绝孙……
下楼,老旧的家属大院里消防水管破了,来不及修,管委会大妈用铁丝扎紧,出门踩了一脚的水,楼梯口坐小凳子上的二大爷,瞎子阿炳一样拉着二胡,来来回回拉了几十年,还跟拉大锯一样听着人喜庆。
刘诚冲他招手,他居然有所感应,疑惑地停下来,取下墨镜露出白空空两只眼珠,侧耳听了听才摇头继续。
这老头什么时候耳朵开始灵光了,肯定是回光返照,瞎了快十年也没听说练成功了顺风耳,还有他养的那条动不动就发情的泰迪,嗅两下脚边,就摇着尾巴开始围着人裤管撒尿。
那年轻时骑摩托车摔成了半身不遂的二大爷跟自己一样,在这里住了二十几年,平日还好,可一旦二大爷闻到大院里有排气管的气味,就开始破口大骂这些狗崽子娃娃不学好。
父母住的大院在市中心,周围的老房子大都拆建成了高楼大厦,唯独这里,有人等着坐地起价,迟迟拆迁不了。
出了没人值守的大院铁门,外面赶时间的年轻人路过街边小贩热气腾腾的摊位,大多会停下来买一袋装好的早餐,稍远的地方,机器轰鸣,一条修了很久的地铁正赶上今天开工。
刘诚顺着路一直往下走,最近公园里的单身老头越来越多,回去,得提醒头发半白又不知道护肤保养的老爹,叫他尤其盯紧隔壁姓王的大爷!
街边的小卖部才开门,门外摆着一排长椅,刘诚坐下去,店里新来的售货员,正用蹩脚的普通话对着扩音器开始吆喝着卖特仑苏牛奶,旁边的音响还在放刀郎的歌。
“停靠在八楼的二路汽车……”
歌声悠扬。
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刘诚点燃,望着对面,这个角度,刚刚好。
对面这栋小楼仍旧是老房子,只不过重新装潢过一番,刷上淡蓝色的漆,换成大红色的窗,种植的藤蔓爬得老高,像是海边的童话小镇,与周遭格格不入。
那扇窗户开着,窗台上摆着几盆雏菊,正值花季,白色的花朵如同沙漠中的海市蜃楼,盛开在钢铁的城市里,平添一份暖意。
每天坐在这里发呆,竟成了自己上班、吃饭、睡觉同样重要的事。
而后,屋里的灯熄灭,再有人轻轻拉上窗户,她要出门了。
刘诚突然觉得害怕,虽然听不到下楼的脚步声,可那双不太合脚的高跟鞋每一次敲击,都像听在耳朵里,这种声响,在她到另一个城市出差那几天,尤其让人心烦意乱。
刘诚赶紧埋着脑袋往街对面走,再见到她时,自己怎么说,难道又只是刚好路过?
回头去看,她穿的白色裙子已经能看见下摆,手里还提着一只笨重的行李箱,刘诚加快脚步,猛然侧目,一辆疾驰而来的大货车像看不见自己一样撞来。
面色惊愕,刘诚徒劳伸手去挡,丝毫未见减速的货车依然排山倒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