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城虽然理解，却也有万分不舍，像眼见着要被小伙伴拿走了玩具的孩子，可怜巴巴地盯着钟毓媛。钟毓媛看他这样，笑了笑，亲了他一下：“那你就和我回家吧！年底送走了我，你再回来！”
宇文城又陷入犹豫。
“唉！算了吧！”钟毓媛摇摇头，“你也舍不得自己爸妈！我怎么敢和你爸妈比呢！”
带着酸味儿的牢骚，让宇文城满面通红。他支吾半天没说出话，最后像下定了决心似的，一咬牙道：“我跟你走！送走你再陪我爸妈！”
“不用了！别为我为难，我们以后还有时间。但是爸妈，已经不年轻了……”说到这儿，钟毓媛竟有一种苍凉的感觉，让人简直不敢相信她是个只有十九岁的小姑娘。
宇文城没勉强，也没顺坡下，而是想了个折衷方案：“那这样，你先回家，圣诞节我去找你，然后送你去西辰！”
“好吧！”钟毓媛叹了口气，“不要和我客气，扭扭捏捏的。我最讨厌心口不一了，不管是好意的还是居心叵测的——你知道。”
宇文城当然知道。他点点头，没说话。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过了圣诞节。钟毓媛收拾行囊，像三年前一样，准备去往一个新的城市，开始一段新的生活了。这次，她身边有了一个伴。
西辰是北大陆最大的交通枢纽，地球上少有的几个超级大都市之一。在这个“后信息时代”已成为历史的世界，它仍然保留着后工业时代大城市的影子。漫步在这座城里，满眼看到的都是“大”：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世界上规模最大的三教广场，吞吐量最大的列车编组站，面积最大的全息水幕影院，占据了十二个街区、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商业广场……密密麻麻的建筑、熙熙攘攘的人群、如蜂群般往来穿梭的短程飞机，一直延伸到市区边上。在西辰，流动人口是常住人口的百余倍，一天当中任何时候出来，人都不会少。白天是太阳，夜晚是灯光，永远见不到星星，最亮的满月在这里也显得黯淡苍白。来到这样的城市，宇文城仿佛置身《格列佛游记》中的巨人国，看着那些仰断脖子都望不到顶的楼房，不由感叹道：“要是在西辰建天梯，肯定又省工又省料！”
钟毓媛笑他：“噢！原来你也会考虑实际问题啊！我以为你只会仰望星空呢！”
宇文城继续仰着脖子接道：“在太空站上看星星，更清楚。”
钟毓媛差点吐血。
在市区边上逛了一会儿，他们租了架飞机，直飞陆军大学。
出离市区，进入苍龙区，繁华的景象逐渐远去，西辰原住民的聚居区多了起来，人们生活的节奏也慢了下来，连大街上的清扫机都不紧不慢地往前挪着。钟毓媛扭头对宇文城说：“大学都建在远离市区、人烟稀少的地方，只有北高师是个例外！”
宇文城点头：“嗯，军校更是这样，比动物园都偏。”
钟毓媛竖起了眉毛：“你说什么呢？”
“哦！”宇文城捂了捂嘴，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军人太少见了，我也没去过军校，总觉得和军队有关的东西都很神秘。”
“那我神秘吗？”钟毓媛反问。
“你……也挺神秘的。”
钟毓媛冲宇文城皱皱鼻子，做了个鬼脸。
还真被宇文城说中了：飞机带着他们几乎是一路直线往东飞，连弯都不转，眼看着人烟越来越少，天上的飞禽、地上的走兽越来越多，钟毓媛真的有点怀疑自己是来到了野生动物园。
又飞了十分钟，直到脚下除了一条公路，全是长满荒草的原野，一群灰白色的建筑才出现在眼前。
见到满目苍茫，旷野无边，钟毓媛的心凉了一半。这种地方，只怕休息日想出来玩都没处可去。除了荒野就是荒野，彻底与世隔绝。但愿它也是一片精神净土，那样还算有点小小的补偿。
飞机落在路边一座不起眼的小门前，小门窄得只能容下两辆车并排行走。钟毓媛方才在飞机上明明看见还有两个丁字路口，便问：“刚刚那两条路通到哪里？”
飞机答道：“陆军大学北门和南门。”
“为什么不去北门和南门？”
“从这里到主楼步行最近。”
“呃……”
“好啦，别那么挑啦！以后有的是时间，你可以自己去看南北门。”宇文城戳戳钟毓媛后背。钟毓媛极不情愿地拖着她的大旅行箱下了飞机。两人走到大门感应区，门禁系统认出了钟毓媛，一个甜美的女声问候道：“您好，新同学，欢迎来到陆军大学！请直线前行五百二十米左转，再经过三百米至校主楼一层报到。”
“嘿！这里好。”宇文城第一次见到如此细致入微的“非人类”人性化服务，心里很惬意，像孩子似的朝门禁系统笑了笑，跟着钟毓媛就往里走。离门栏还有一米，门禁又说话了：“先生你好，你不属于本校人员，如需入内，请登记个人信息，谢谢配合！”
“咦？”笑容还未散尽，就一下子僵在了脸上，快乐的感觉也荡然无存。宇文城后退一步，问道：“怎么登记？”
“请站在原地。”
宇文城傻傻地站住，眼珠朝上，望着门禁的图像采集区。门禁扫过他全身，打出了他的身份信息，然后说：“请核对你的个人信息是否准确无误，确认请点头。”
宇文城点头。
“好，谢谢你，请进。”
钟毓媛目睹着宇文城不尴不尬地滞留在门口，折腾了这么半天，不禁扔下箱子掩着嘴笑。这回轮到宇文城不高兴了：“军校真不好，还搞身份歧视！”
一队身穿制服的人正好从垂直方向走来。宇文城牢骚还没发完，就听见喀喀作响的脚步声，忙扭头、转身、让路。队伍里的人往他们这边瞟了瞟，带队的看了他们一眼，面无表情，径直走了过去。
钟毓媛和宇文城都是头一回置身军营。他们虽然见过成群军人下课离去的情景，但那种感觉和今天完全不同：当时的他们像是在观看一群招摇过市的珍稀动物，如今的他们倒更像是闯入别人领地的珍稀动物。路上三三两两、说说笑笑、往来穿梭的，全是身穿制服的军人，有男有女，男的威武，女的潇洒。宇文城尽管对军人不感冒，也由衷赞叹他们的形象和气质。钟毓媛更是羡慕得直咂嘴。他们看军人，军人也看他们。有人看见他们身后跟着大旅行箱，便开始指指点点，猜测他们的身份。
“这俩娃娃，是要来参军的吧！”
“是新生吗？”
“你糊涂啦！新生明年三月才到呢！”
“哦！是参军的大学毕业生！”
“瞧他们小不点的样子，大学毕业？”
“让他们好好练上一年，就长起来了！”
说话声音一阵大一阵小，一阵模糊一阵清晰，宇文城觉得自己在这里是个十足的异类。钟毓媛也有些别扭。但她知道，自己马上也要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了，于是鼓起勇气、挺胸抬头，潇洒大方地向前走去。
来到主楼前，经过同样的门禁系统，就进了报到处新生接待室。一男一女两位军官从办公桌后面站起：“你们好，是三〇〇级大学直招生吗？”
“嗯。”钟毓媛点头，宇文城没说话。女军官看出他有些紧张，笑着问道：“你也是？”
“他不是，”钟毓媛回头看了宇文城一眼，“他是来送我的。”
“哦，你……”
“他是我男朋友。”
男女军官相视而笑，指指桌前：“请坐吧。”
地上升起两把椅子，钟毓媛和宇文城坐了上去。
他们核实了钟毓媛的信息，女军官对钟毓媛说：“你的军籍已经注册完毕，暂编入十五连十八班。你是第一个来报到的，真早！”
钟毓媛瞪大了眼：“还没有人来报到吗？”
“在你之前没有。”
钟毓媛心里一阵嘀咕：“开训前三天报到……可能是指前三天之内吧，不是往前数第三天……可恨！本来还可以在家里多待两天的！……”
“我们已经给你的私网账号发了一份营房路线图。钟毓媛，现在你可以去你的寝室了。每天的用餐时间，伺服系统会提醒你到就近餐厅用餐。”
“噢……好，谢谢！”
宇文城随钟毓媛一道起身，刚要跟她一起走，女军官笑着提醒宇文城：“这位……先生，对不起，你只能送她到这里。”
“啊？”宇文城张大嘴巴，吃惊地看着女军官。
“你只能送她到这里，这是我们的规定。谢谢配合！”女军官声音很柔美，但语气不容置辩。
宇文城呆在那儿，愣愣地看着钟毓媛。钟毓媛也转回身看着他。
“我……你说一下，能不能……”
“不行，不行，不要了！”钟毓媛搂住宇文城后背，“听他们的话，回去吧！我会很好的！”
“那你……我……”宇文城孩子般无助的神情又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
“好啦！咱们说好的，我在这里训练，你在学校准备毕业论文，不要粘粘糊糊的啦！爱你！回去给我电话！再见！”钟毓媛在宇文城脸颊上亲了一口。
“女……女……小姐，我能送她到营房门口么？”宇文城几乎用上了乞求的语气。
“实在抱歉。”女军官笑着摇摇头。
宇文城放弃了努力，目送着钟毓媛走远，消失在制服的海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