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I.5 平交道口(2 / 2)

从高空中俯视的话,会发现以这主街为中心,连同周边几块街区刚好拼成一张几乎是正方形的棋盘。我们进来的这半场是围棋:密密麻麻堆叠了旧时六七层楼封顶的居民楼和小区,小吃街是楚河汉界;对侧是象棋,是各自有摊位名称和工种分别的露天生活市场。其正中央那个“兵”的位置有行楷题的红色招牌横跨在两人高的半圆钢架上,面朝主街。楚河汉界的右侧延伸出去,和棋盘边线相交了,这便是铁路道口的位置:几组信号灯、黄黑相间的升降杆、灰墙红顶的水泥保安亭,将这些所有物件乘以二再配置于道口两侧。“铛铛”——铃声一响,升降杆降下,两侧的车啊人啊叠成几排,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上一阵子,直到被呼啸而过的绿皮车挡住视线。接下来一分钟,街道就静止着,居民们向车上的乘客(反方向的时候是空车)投去相当崇高的敬意,才在一分钟后换回了自己的日常。

父亲下来推着自行车挤进市场的人流。我不用下来,就负责握紧车座左右观望,当然了,一听到“铛铛”的响声便一味盯着右边。从摊位缝隙间看去的火车有种魔幻的童话感,像是从白菜堆穿行到了西红柿堆,又在绿彩椒堆中辨别不清了。呼啸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和市场的呼吸声相得益彰:一面是嘈杂的讨价还价,一面是有节奏的机械。虽然这边看不见,但我一直惦记着道口的事情,想象着人们如何暂停下自己的生活呆站着等那班火车通过;我却觉得整片街区反倒活泛起来了,变得更像是人所生活的地方了。

我自然没去在意我父亲究竟买些什么。事实上,从每次返程我负责抱着的塑料袋来看,他确实也不比奶奶采购似的架势。一般只有两三份蔬菜、一条黄花鱼或两条鲫鱼,外加任何杂七杂八的日用品。我催着他快点买完,好往右面的小广场去。小广场上都是些地摊了,木杂工的物件和塑料玩具。我朝这些粗制滥造的塑料玩意投去不屑的目光,指着紧贴道口的那个红毛毯摊位。这个长相清瘦又发黄的年轻人总也蹲坐在这里,面前分摊着三堆盗版电影光盘。我当时哪里分得清正版盗版,只知道这些是异世界的招待卷,只需五到十块钱就能带回家去。十块钱的是最新鲜的玩意,刚录下来的好莱坞大片,整齐地摆放在最右堆;中间多是经典的彩色片,“七块不能再低了”;最左侧便是黑白老电影和默片了。

我父亲从来不还价,只跟我说能挑总共多少钱的,通常是十块。我盘算着两张总好过一张,便跳下车仔细盘点。带着高脚礼帽的男士当然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总拿一张他做封面的,在配上别的什么,都记不清了。这过程通常要花上两班列车的时间,也就是两组人分别陪着我父亲一起等。这些人扭头看过来,观摩着一个十岁的小学生蹲在地上津津乐道地挑选黑白电影,不知是什么感受。我有时拿不定主意也会看向他们,视线就对上了。如果对方是本地老人,多半要问我在做什么。我答说:“看电影”。对方便“喔”的一声,仍盯着看。我回家后仔细钻研这些电影的成果,便是认定电视直播的东西都是光鲜亮丽的,光盘里的东西则安静而晦涩,倒刚好互补。

我青年的时光总惦记起那个铁路平交道口、那个红毛毯的年轻人。他的格子衬衫给机械的风吹得飘扬,背后轰隆作响,一个不小心就要将他削瘦的身躯给吞没;他站在我和提着购物袋的父亲面前,售卖着数不清的故事,直到他有一天当真消失掉了,只住进了我的故事。每每想起这茬儿,我便蹲在电视机柜前翻到起光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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