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春花秋月如相访住西冷妾姓苏
我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青丝垂肩,微微地仰头,与佛对望。佛慈祥地微笑,我叹息,沉默无语。
佛依旧祥和,说道:“痴儿,归去吧,一切皆有定数,你自有你的尘缘,只是切莫过痴。”
我微笑点头:“好,我只许这一世情缘,过了今世,我再来听你说禅。”
佛不语。千盏荷灯明明灭灭。
和暖的春风洒落在银杏叶上,折射出金灿灿的光,檐角的风铃发出悦耳的声响。我紧了紧翠色的披肩,缓缓地走过石阶,离开寺院。
我是苏小小,西泠的苏小小。江南春暖,今日我乘着心爱的油壁车来灵隐寺许愿。我求佛许给我一段情缘,也不枉我风华绝代的才貌。
贾姨说我长得像娘,娘是个眉如冰雪裁叶,心似月梦霜烟的美人。都说红颜薄命,我娘也逃不过宿命的劫,一场病,让娘追随我泉下的爹去了。她将我托付给贾姨,留给我一笔财产还有绝世的容颜。
这是钱塘湖风光最美的时候,烟柳拂风,碧波轻漾,我乘着油壁车环湖游赏。沿路行人见我容貌出尘,不时地瞟来称奇的目光。
贾姨轻轻地帮我捋了捋鬓发,笑着说:“小小,方才你在庙里许了何愿?”
我红着脸,娇羞地低吟道:“没什么,只不过平常的心愿。”
贾姨笑了笑,转头看湖边的风景了。
青草含翠,扬花飘洒,只见湖中波清漪翠,汕鲤摇红。我油壁车后一直紧随着几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热热的目光频频投向我。我假装不知,与贾姨若有若无说笑着。
贾姨说:“小小,如此好的春光,你何不吟诗作句,岂不风雅得很?”
但闻得悠扬笛声,飞花弄影,心中甚是欢喜,不由得朗声吟道:“燕引莺招柳夹道,章台直接到西湖。春花秋月如相访,家住西冷妾姓苏。”
我不知,这样一首诗,竟会让我名扬杭州,苏小小成了仕宦客商、名流雅士所追慕的女子。
这就是宿命,我苏小小的宿命。
二何处结同心西泠松柏下
清冷的西泠桥畔从此日夜笙歌,而这一切,都因我苏小小的才名。
贾姨说:“小小,每日里来往不绝的商贾富绅,名门望族,你自己多留心些,若寻得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你的终身也有了依靠。”
我握着贾姨的手,淡淡地微笑:“贾姨,我每日与这些人只是谈论诗词,何况我爱西湖的山水,若让我嫁入一个单纯的富贵之家,失了自由,岂不是终身不得快乐?”
贾姨叹息道:“我知你心高,我只是担忧,你娘留下的积蓄已经所剩无几,怕你将来生计无着。”
我安慰道:“贾姨放心,我自会操琴,以歌妓谋生,身自由,心干净,又怎知不比嫁入豪门来得好呢?”
贾姨眉结深锁,沉默无言。
望着她无语的表情,她心知所想,我都懂。
流年似水,韶华暗渡,如今的苏小小已成了名震杭州的一代风流歌妓,西泠的小楼聚集了许多的风流名士,然而,诸多的男子,却无法填补我内心的空寂。他们虽视我为仙人,与我清谈,可终寻不到那个让我为之惊喜为之柔情的良人。
独自倚楼抚琴,明月当空,红烛摇影,如此良宵美景,空辜负。
佛说,我自有我的尘缘,然茫茫人海,我又如何寻觅?
这一日,风清,日丽,又见江南飞花,莺歌燕舞。历书上说,今日会遇贵人。
我梳了个流云鬓发,穴着一支碧玉莲簪,着一袭粉色的轻纱罗裙,乘着心爱的油壁车,辗转在繁华的钱塘湖畔。
迎面撞上的是一位打马而来的男子,青骢马上,他是那样的气宇轩昂,风骨俊逸,鬓若春镜,眉扫秋风,在他脸上我找到了与我相同的神情,倨傲的神情。那一刻,我告诉自己,这个男人,我要了。
只见他下马,起身施礼:“方才小生惊扰了小姐,罪过、罪过。”
我歉然一笑,眉目含情,欲想说些什么,却无语。他深情地将我凝望,我面带羞色,乘着油壁车,翩然行去。
是夜,我拒绝了所有来访的客人。独自倚楼,轻抚弦柱,岂知白天目光交集时,我已将情思深种。
贾姨卷帘而来,轻声道:“小小,有一姓阮公子来访。”
我挥手,懒懒答道:“今日我不见客。”
贾姨继续说道:“这位公子说今日游湖与你相遇,因让你受惊,特备薄礼来当面谢罪。”
我惊喜:“快请。”
菱花镜里,我淡妆素抹,低眉含笑。他已来至我跟前,一袭华衫,倜傥风流。善解人意的贾姨端来几道精致的酒菜,点上红烛。我与他相视对坐,边饮边
聊。
皎洁的满月,他轻轻地拥我纤腰,我羞红着脸,偎依在他温暖的怀里。
我轻轻叹息:“你是名门公子,我为青楼歌妓,你不惧怕世俗的流言?”
他将我拥紧,对着门前的松柏,盟誓道:“青松为证,我阮郁与苏小小从此同生共死,不离不弃。”
我双眸含泪,对着月光,柔声吟道:“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泠松柏下。”
在他眼中,我看到了惊喜,还有柔情。
我携他来到贾姨跟前,我清楚地告诉贾姨:“我要这个男子,我要他做我的丈
夫。”
红烛高照,罗帐盈香,大红的鸾凤床,成双的鸳鸯枕,喜帕上绣着精致的并蒂莲,我端坐在床边,白玉的十指交叠在嫁衣上。
我的良人揭开了喜帕,琉璃杯,琥珀酒,红红的烛,烈烈地烧着。
他将我抱起,红绡帐里,他温柔地解我裙裳,我娇羞喘喘。他紧裹着我,我们十指相扣,他在我的耳边温柔地呢喃:“小小,小小……”
他温暖的唇滑过我似雪的肌肤,一滴泪落在我洁白的胸口。我轻抚他入怀,喃喃道:“哦,不,我的良人,我不许你这般的爱我。”
他迫切的想要我,在他融入我身体的那一瞬,他这么说:“小小,我爱你。”
洁白的丝绸上,一朵醒目的红梅,那是我的鲜血,为我生命中这唯一的男子。
自此,我的西泠小楼只出入这一个男子。
青骢马,油壁车,西子湖畔,一对玉人形影不离。
菱花镜前,青丝如水一般的流泻,阮郎轻轻地为我描眉,那一弯的新月,只为他而生。
转眼间,我与阮郎已缠绵数月,芙蓉被暖,花下风流。
那日,我临镜梳妆,阮郎来至我跟前,只见他神色略有惆怅。
我隐隐有些不安,轻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么?”
他眉结深锁,叹息道:“今日接到家书,说家父受风寒卧床不起。”
我知了,忧心之时,不忘给阮郎打点行装。
阮郎拦腰将我一抱,我心微微地抖。温柔地轻抚他的手,轻声道:“去吧,只盼你早去早回,莫让我牵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