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长子郑明俨带着丫环秦雨青私奔,是郑家的大笑话,但,奇怪的是,郑芝龙并没有大发雷霆,只是很生气罢了:这算是我造的孽吗?雨青,你在想什么?真的在和明俨相恋吗?
这事起源于两个多月钱的一日。
午时,郑芝龙在芝蕙亭旁,指挥这些工人们:“把这块旧匾拆下,再挂上这块新匾。”
换上的新匾很好看,金雕玉琢的,上面刻着“浣纱亭”三个字。秦雨青知道这里叫“芝蕙亭”,很好听的名字,不知郑芝龙为何要更名为“浣纱亭”。
不过秦雨青现在无心细想这些。
工人们都走后,郑芝龙一人站在这个更名为“浣纱亭”的亭子。他穿着深蓝色的长袍,黑色腰带系着,头上裹着棕色网巾,插着玉针。他已是不惑之年,自己历经千辛万苦建立的庞大的家族产业,让他的脸上充满着成熟男人的自信和成功男人的魅力。而他的相貌也是温文尔雅和器宇轩昂并存,身材高大威猛,这更令他增添了一分吸引力。
但秦雨青没有像其他丫环那样注意这些。
她有事求他,急事。
郑芝龙双手摆在身后,朝着浣衣房的方向望着,望了一会,也不知他在望什么。似乎没看到他所想,失落地要离开。
此时怯懦的秦雨青觉得,不能失去这次好机会,连忙上前行礼,不是很熟练,但优雅妩媚:“奴婢秦雨青向老爷问好,有一事想请求老爷,不知老爷能否准了奴婢这个微小的请求?”
一双清澈闪亮的眼睛望着郑芝龙,祈求着他的答应。郑芝龙如获至宝:这不是我想看到的可人秦雨青吗?竟无意中出现了。
郑芝龙眼放光华,赶紧说:“雨青有事且说来,我能帮的话,必定会帮你。”
秦雨青娇泪含羞:“老爷,奴婢的妹妹患了痫症,需要一大笔银子买药。奴婢想去透支月钱,可不知该找谁。奴婢在这里只想到了老爷。我和妹妹乞讨至此时,是你的一碗粥,救活了我那个快饿死的妹妹。如今她又患上痫症,这一大笔药费,奴婢请求老爷帮帮奴婢吧,奴婢不能失去妹妹这个唯一的亲人了。”
早已恋上秦雨青的郑芝龙柔情地看着她:“这病得赶紧治,你也别哭成泪人儿了。来,坐下,咱们细细商量此事。你妹妹叫雨虹是吗?现在怎么样了?你又要做工,又要照顾她,忙的来吗?”
“浣衣房的姑娘们都嫌弃我雨虹妹妹的痫症,我就带她到没人愿意居住的乐山别院。她一天要抽搐几次,一直在昏睡着,也无须人照顾,我只怕她抽搐时咬断自己的舌头,那可怎么是好?就算保住了命也残废了。”秦雨青止不住的泪水。
泪滴滴在郑芝龙心里了,他想帮助她:“听你说来,这病情很严重,带我去看看。”
“老爷你不怕乐山别院的传言吗?”秦雨青觉得真是受宠若惊,郑芝龙作为一家之主,竟肯为了雨虹妹妹,去这个传闻有鬼魅的乐山别院。
郑芝龙随意一笑:“什么传言?鬼?我不信,就算有,我也不怕。”
郑芝龙的话让秦雨青觉得他好勇敢,霎时,自己对痫症的惧怕也没有了。
郑芝龙是个官商皆通、事业有成,家庭美满的男人,有六子,近不惑之年,年富力强之时,高大魁梧、神采熠熠,不失少年的英俊潇洒,更有历经沧桑的智谋,还有名遍福建的好名声。应算是个自豪满足的中年男人。
他的长子郑明俨就继承了他这许多优点,长相,身材,智慧,谋略,善心等。可一切不缺的郑芝龙,心中总有一丝隐痛,让他时常午夜徘徊,无法入眠。
两人来到乐山别院的莲池后的小屋里,秦雨青打开秦雨虹的房门,说:“老爷,我妹妹就住在这间房。这里也好,没人嘲笑讥讽她。以前一有人拿她说笑,她就会发怒。现在安静了。”
秦雨青疼爱地摸着妹妹的脸颊,郑芝龙在一旁疼爱地看着秦雨青:“雨青,你带她去看过大夫吗?开了药方吗?”
“她这样子,我也带她不走,前些日子,请大夫来浣衣房,大夫给她开了药方。我去抓药,却听医馆的人说,这都是贵重药材,先给我算了一下药费。我一听就走了。这哪是我所承当得起的啊?”秦雨青细说着雨虹的药费,擦了泪水,又渗出,不禁伏在床上哭起来。
郑芝龙好想搂她入怀,哄她,告诉她不怕,我会帮你的。可这样做不妥。
这时,秦雨虹发病了,哭泣的秦雨青还未感觉到。
郑芝龙让秦雨虹咬住筷子,拿宝钞给秦雨青去抓药,然后给秦雨虹擦口水。
秦雨青回来后,见郑芝龙在给雨虹擦口水,连忙说:“老爷,怎可让你为妹妹擦口水呢?这不弄脏了老爷的衣裳。还是让奴婢来吧。”
郑芝龙告诉她说:“雨青,大夫没说吗?这些不是口水,是涎液,流出来也好,病情就少一分。”
“大夫说过,只是奴婢不能让老爷来做这下人做的事。”秦雨青感恩地说。
郑芝龙笑笑,驱散她的难过:“雨青,我无法救人一命造七级浮屠,但照顾人总该给我个机会啊。药抓回来了,去煎药吧。药罐子都备好了吗?”
“都备好了。”秦雨青很不好意思。
郑芝龙陪她一起煎药,看她额头上渗出的点点汗珠,清香地掩盖了药味,真美:西子渗汗香怡人,珠泪频频较新雨。
药煎好后,秦雨青扶起雨虹妹妹,但一人不方便给她喂药,郑芝龙就端起药,给昏睡的秦雨虹喂药,可很难喂进去,一不小心就吐出来。秦雨青说:“老爷,让我来吧。”
郑芝龙就扶住雨虹,秦雨青说:“奴婢可否请老爷将雨虹的嘴揪住,让她张开一点?”
“好,好。”郑芝龙迫不得已自己能帮上秦雨青的忙。
好不容易,喂完了一碗药。临走时,郑芝龙留下一叠宝钞和一些碎银:“雨青,这些宝钞给雨虹抓药去,碎银留着自己买些想吃的。”
“这么多钱,够雨虹半年的药费了。老爷,奴婢什么时候还得清呢?”秦雨青有些惶恐。
郑芝龙见她害怕,忙说:“雨青,这钱不急着还。反正你在郑家做浣衣女,以后就把工钱存着,还给我就是。若实在还不了,就当我坐了一件善事,为自己下辈子积德。我这是有私心的,你别往心里去,别多想。”
“奴婢对老爷的恩德感恩不尽,奴婢送老爷一程吧。”在路上,郑芝龙恋恋不舍,却又不能说出,怕吓着她。
秦雨青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一味地道谢。
到了乐山别院门口,两人道别了,郑芝龙没心思回去,在浣纱亭坐了很久,刚才真想说“雨青,这些钱不用还”,但雨青刚才那怯懦的表情,郑芝龙生怕她细腻的心思胡思乱想。因此郑芝龙的每一句话都是小心翼翼,就担心让她觉得害怕,觉得自己是有所企图的。
第二日,傍晚酉时,秦雨青散工,回到乐山别院,竟见郑芝龙已在门口徘徊。
“老爷,你为何再次来到这不祥之地?”秦雨青上前问。
郑芝龙似乎等了很久,终于等到她了:“雨青,昨日看这个雨虹丫头挺可怜的,我也放心不下,这不又来了,你别多说,赶紧给她煎药吧。”
“哦,好。”秦雨青把妹妹的病情放在第一位,至于郑芝龙,是救助自己姐妹两的善人,以后慢慢报答他吧。
郑芝龙和她一起煎药,聊天:“其实这些药,我可以命人在外面煎好,再送给雨虹丫头喝,只是这治疗痫症的药实在不比其他药,味道太浓,在外面煎药会惹得人说闲话。”
“痫症,闲话,连声音都差不多。看来雨虹妹妹的痫症还真是见不得人的。”秦雨青想着可怜的妹妹,不知道自己在郑芝龙眼中也是楚楚可怜了。
郑芝龙想为她拭泪的手又缩回来了,言语安慰她:“雨青,这痫症不是见不得人的病,我阅人无数,听说患此病的人不在少数,只是有些不明事的人拿此来饭后闲聊罢了。看你就是秀外慧中之人,怎不明此理呢?你的雨虹妹妹已卧病在床,你可不能沉溺于这点闲言碎语而自暴自弃,要为她坚强,保护她。知道吗?刚才也是我说错话了,引得你伤心落泪。”
“老爷怎会说错话,是奴婢内心不够坚韧。谢谢老爷的一番安慰,奴婢决定要百折不挠,百折不屈,百折不回,百炼成钢。老爷,奴婢说得对吗?”秦雨青说话时,没有注意礼仪,有些忘了自己的身份。
郑芝龙注意到了:此刻她不把我当外人,而是,恩人。
郑芝龙慈爱地回答她:“对,应该这样。浣衣房那些羞辱雨虹的人,我本应当派人去教训,但仔细想想,这样反而会将雨虹患病的事越传越大,对她将来不好。雨虹丫头啊,将来病好了,定要为她寻个好人家,拂去她受的这些折磨。”
“老爷说的真好。”秦雨青听到说要让雨虹嫁人,也想到自己,不禁脸红:“围着滚烫的药罐子,奴婢觉得,自己肯定脸红了吧。”
“没有啊,哪有。”郑芝龙假装不经意,骗她,实则她的脸已然绯红,郑芝龙将笑都藏在心底。
两人给秦雨虹喂药后,郑芝龙就走了,临别时,不忘说:“雨青,雨虹丫头的房间有股药味,有时间给她清理一下吧。”
“老爷说得是,奴婢会照做的。”秦雨青与他道别。
又一日,郑芝龙照样在傍晚酉时来到乐山别院,不等秦雨青回来,他已在那里为秦雨虹煎药了,见秦雨青回来,他高兴地说:“雨青,我看你抓了几天的药,就自作主张,先为雨虹煎药了。你别生气啊。”
“这本是奴婢的事,却劳烦老爷为奴婢操心,奴婢感激还来不及,怎敢生气呢?”秦雨青又有些惧怕了:不知郑芝龙到底什么意思,日日来为雨虹煎药,喂药。
郑芝龙看她脸色不宁,就赶紧说:“雨青,我为我积德的事情可不止这一件,以后说给你听。等雨虹稍微好一点之后,我会去紫云大殿向菩萨祈祷,告诉菩萨我又做了一件善事,让他保佑我一切顺畅。”
秦雨青这才安心过来:“老爷真是个大好人,不用刻意去祈求,菩萨定会保佑你的。老爷,你脸上全是汗,奴婢来为你擦干净。”
秦雨青拿出手绢来为郑芝龙的额头,脸颊擦汗,郑芝龙只觉得这手绢粘了秦雨青的味道,想让她多擦一会儿,但她缩回了手。
一时,两人有些尴尬,郑芝龙打破尴尬:“雨青,药煎好了,准备给雨虹丫头喂药吧。”
“是,老爷。”秦雨青说。
真希望你能喊我的名字,郑芝龙想,不过这是妄想罢了。郑芝龙扶着秦雨虹说:“雨青,你这些药,一次不要抓太多,两三天的就够了。放高一点,福建潮湿,以免湿气重,弄湿了,药效就没那么好了。”
“奴婢知道了,谢谢老爷提醒。”秦雨青觉得有一种感觉,似乎家乡的长辈都回到自己身边了,无限的温暖,暖和着自己孤独的内心。
郑芝龙天天来,并没有做出什么不轨的举动,秦雨青也就完全放心了。一日,她问:“老爷,你的家业大,事情繁琐,怎有空日日来为雨虹煎药,做善事呢?”
郑芝龙陷入沉思,半晌,才说:“忙完了外面的里里外外的事,就有空来乐山别院做善事了。这乐山别院,清淡,幽静,不似外面琐碎,繁杂,有时,这里徐徐清风,还令人心旷神怡。”
郑芝龙想说:雨青,如果没有你在这,这乐山别院就是一座空院子,毫无特别之处。
秦雨青信了郑芝龙这话:“原来老爷这么喜欢这乐山别院,想必以前常来?奴婢猜想,是否是老爷为了让这里宁静,才散播有鬼出没的传言,让其他人都不敢靠近?”
郑芝龙似乎对秦雨青太好,让她总是时不时地忘记自己的身份,说话也忘形了。但这正是郑芝龙愿意看到的:“对,是我传播的谣言。但雨青你还是不惧谣言,带着妹妹两人独自来到这里居住。”
“你以为我想啊,我也是没办法。”秦雨青叹了口气,转而又欣喜于色:“不过现在,我倒是挺喜欢这里了,不知为什么。可能和老爷一样,觉得这里没有外界的烦恼吧。”
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着笑着,郑芝龙想:实在不想听到心爱的雨青称呼自己为“老爷”,陌生了一层,不要让她这么喊了。
就试着问她:“雨青,你能否帮我一个忙?”
“老爷有何事吩咐奴婢?奴婢就照老爷所说的去做。老爷说请帮忙就折煞奴婢了。”秦雨青回答。
这一连三个“老爷”,更让郑芝龙不舒服,他说:“雨青,在乐山别院内,别称我老爷,称我‘一官’,一二的‘一’,当官的‘官’。”
“奴婢不敢胡乱称呼老爷。”秦雨青赶紧说。
郑芝龙看她紧张了,就给她一个理由:“这是我小时的小名,那时我叫郑一官。可现在,没人知道我这个名字,也没有人这样称呼我。我想回忆我的幼年时光,你这样就当是帮我,好吗?”
“好。”秦雨青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那就叫我一声。”郑芝龙轻声说。
“一官。”秦雨青的声音比他还小。
“你怎么这么小声,听不到啊。”郑芝龙不满意。
秦雨青就鼓起勇气,对着他喊:“一官,一官、、、、、、”然后问:“这样喊,是吗?”
郑芝龙看着她紧张地直扯衣襟,他笑得喜上眉梢:“这样喊才对。谢谢你,雨青。”